算上刚刚看过的这一遍,电影《生命之树》我已经看了4遍。这一遍,我看懂了吗?
4遍以后我有没有看懂特伦斯·马利克的神奇之作《生命之树》,再论。可以肯定的是,5年前的第一遍,看得我如坠云里雾里,不知道导演用2小时45分钟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像我一样为了布拉德·皮特而打开这部电影的影迷们,是不是也同我一样迷失在了一段长达半个小时的宇宙洪荒时期的画面里了?
那时,电影刚放到第15分钟处,奥布莱恩家的小儿子意外溺水身亡的消息,奥布莱恩太太已经获悉。悲痛欲绝之际,奥布莱恩太太觉得唯有向丈夫倾诉才能缓减痛失骨肉的悲苦,便拿起了电话。正在工作岗位上忙忙碌碌的奥布莱恩先生,虽不能像太太那样让悲伤化作眼泪决堤而出,然而,他一如平常兢兢业业工作时偶尔看向远方的失焦的眼睛,还是让我们读到了他已痛彻心肺。
顺着奥布莱恩先生的视线,我们能看到什么?我以为特伦斯·马利克会让我们跟随奥布莱恩先生的回忆,能看到奥布莱恩家的小儿子在世时或乖巧或调皮或倔强的点点滴滴。但是,我错了。从电影的第15分钟起,特伦斯·马利克采用“国家地理频道”的讲述方式,用半个小时将宇宙大爆炸和白垩纪地壳核爆炸以及生命的出现呈现得美轮美奂。相对地球46亿年的发展史,特伦斯·马利克用30分钟概述地球简史,篇幅大吗?2021年,我做得最有意思的一件事,就是每周二下午去一所小学给孩子们讲解一套书,《46亿年的奇迹——地球简史》。被冠之以“地球简史”的这一套书,由13本分册组合而成,相对而言,特伦斯·马利克让电影用30分钟讲述“世界简史”,篇幅一点儿也不大。问题是,《生命之树》不是想要讲述奥布莱恩家三个儿子的成长故事吗?宇宙大爆炸和白垩纪地壳核爆炸以及生命的出现这三个地球史中最重要的三个节点,与奥布莱恩家的三个儿子的成长故事又有什么关系?
第4遍欣赏《生命之树》到那一段长达半小时“国家地理频道”风格的地球简史时,看着看着,我豁然开朗。特伦斯·马利克何以要在一部故事片中插入一段30分钟“纪录片”?从画面到背景音乐都决定了那30分钟的“旁逸斜出”完成起来并不容易,非倾尽心力不可。而特伦斯·马利克之所以要暂时放下奥布莱恩家的故事娓娓道来地球的故事,是因为一部《生命之树》,这位以低产著称的大导演想要表达的不只是奥布莱恩家的故事,而是想要以点带面,用奥布莱恩家的故事来管窥地球上的人类故事。
那么,奥布莱恩家的故事何以能达成以点带面的效果?《生命之树》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50年代的得克萨斯,得克萨斯是特伦斯·马利克成长的地方;他又出生于1943年,奥布莱恩家三兄弟的人生轨迹正好与之重合,所以,特伦斯·马利克选择上世纪50年代得克萨斯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故事来映射地球简史,是想借用奥布莱恩家的故事将他自己对痛苦、快乐、忧愁、爱与死亡这些人类基本情感的体验,以及这些体验会在个体生命和人类历史中留下什么样的印记,小处着眼地表述出来。
可是,由宇宙大爆炸、白垩纪地壳核爆炸到奥布莱恩家的悲欢离合,之间的时间跨度之大让我们觉得要将两者勾连起来,有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但特伦斯·马利克的《生命之树》却将两者衔接得天衣无缝,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妙用了古典音乐史中颇具代表性的作曲家的代表作,将开在两个枝头上的花朵合成了并蒂莲。
以在这个世界上雁过留痕的先后次序,我们先将作品在《生命之树》中出现过的作曲家的名字排个序:巴赫、莫扎特、贝多芬、勃拉姆斯、斯美塔那、马勒、雷斯皮基……从巴洛克时期,到古典时期、浪漫时期,再到民族乐派、二十世纪初古典乐坛的代表人物,熟谙古典音乐的特伦斯·马利克用一部电影的配乐,几乎勾勒了一遍古典音乐史,以此连贯一部电影,岂有不流畅的道理?
或长或短出现在《生命之树》中的古典音乐作品中,我觉得是被特伦斯·马利克用得最妥帖的,是斯美塔那的《伏尔塔瓦河》和巴赫的《平均律》。
前者,出现在电影的57分钟时,特伦斯·马利克选用斯美塔那《我的祖国》中的一个乐章《伏尔塔瓦河》来配合的画面,是奥布莱恩先生在家门的草地上陪伴三个幼子嘻戏的场景,是奥布莱恩太太在床头给幼子讲述睡前故事的场景,是转眼间已成少年的三个儿子在奔跑在追逐在寻欢的画面。这样的音画配合的效果,将人类生长期的勃勃生机,表现得淋漓尽致。
后者则出现在电影的1小时10分钟处。那天早晨,奥布莱恩先生走进孩子们的卧室,掀掉他们身上的被子,三个儿子便乖乖地围到坐在管风琴前的父亲身边,听父亲弹奏巴赫的《平均律》。
一般而言,平均律指的是欧洲古典音乐的基本律制。巴赫以《平均律钢琴曲集》首次为平均律的创作树立典范,影响极为深远。但平均律还有一层意义:我们无法知道正在发生的一系列大事小事中哪一件会成功,但平均律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多次重复做一件事,我们就会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甚至达成目标。所以,在那个早晨,奥布莱恩先生给三个儿子弹奏巴赫的《平均律》,是否将平均律的两层意思都寄托在了琴声里?看,镜头一切换,我们听到的依然是巴赫的《平均律》,我们看到的已经是奥布莱恩先生在教导儿子们应该如何做人做事了,态度非常严厉。
就这样,在主题鲜明的音乐中,奥布莱恩家的儿子们长大成人。当然,小儿子还没来得及成长到可以像哥哥们那样与严酷的父亲势均力敌地抗衡的年龄。但又怎样?生命短暂的小奥布莱恩已经像他的父母他的哥哥们一样,已汇入了湍急的河流,已被写入了平均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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