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氏姥姥家

      我母亲姓赵，娘家是村西一河之隔的徐睦庄村。荆氏姥姥家，指的是我父亲前一位夫人的娘家，与我家同村。

      这位夫人来到我家一年多就因病亡故了，当时我父亲还在大学读书。据奶奶讲，她长的十分俊美，在村里是拔尖的，性情温顺，心地善良，知书达礼，很会处事，人缘特别好。她在娘家是小女，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喜爱有加。她得的是当时还没法治愈的肺病。对她的早逝，双方家庭都异常悲痛和惋惜。

      我母亲嫁过来之后，荆家就把母亲认作了女儿，视同亲生。母亲则以女儿的孝道，抚慰着他（她）们的心灵。

      我记事的时候，荆家姥姥、姥爷已经去世了，两个舅舅也已分家过日子。

      大舅家住在村中间一条南北大街的南端，紧靠南大门，前面就是围子墙了。那时绕着村子的围子墙还是很完整的，上面长满了茂密的高高低低的刺槐，还有野枣树、蒿草等。我喜欢上树，春天经常爬到大舅家前面高大的槐树上，折树枝，够槐花，往下俯瞰，大舅家一目了然。这些树是属于大舅家的，我可以在上面任性而为。

      大舅中等身材，壮实，脸上有几颗浅浅的麻子，拙于言辞，但心灵手巧。他是生产队种瓜的高手，从春到夏，整天趴在地里侍弄那一片瓜，松土，压蔓，除草，像对待宝贝疙瘩似的。到了瓜成熟季节，远远就能闻到瓜田飘出的香味。我去买瓜，大舅总是精挑细选，有时干脆下到地里小心翼翼避开叶蔓四处寻找。我买的瓜可以说是最好吃的。他家卖皮猴、泥叫虎等杂耍，每年春节去出门，我都能得到几个，高兴的玩好几天，小伙伴们很是羡慕。他家不太注重拾掇，对人没有多少客套话，但很真诚，在那里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

      二舅家住在大舅家北面，中间隔着一趟房子。二舅是个读书人，个子不高，圆脸，说话慢条斯理。他工于书法，楷书宗欧阳询，融入魏碑笔意，遒劲而隽雅，很受村人喜爱，每年春节都忙着给人写对联，村里谁家办喜事或写文书都找他。我在村里担任总机时，也练习写对联，他曾悉心给予指导。他原是一名教师，因患上了一种很可怕的病，被迫回乡务农，后来把病又传染给了独生女儿。我没在他家吃过饭，但去过几次。家里宽敞整洁，散发着浓浓的书香气息，箱子里放着不少线装书，笔挂上有各式各样的毛笔，他用的笔洗是铜做的方盒，很厚重，有盖，还有一个小铜勺子。二妗子高高的个子，穿戴利落，待人客气，也很能干。

      二舅家在村前有一块不小的菜园，菜园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孤岛，西面是低洼的道路，另外三面是沟，四周长着粗壮茂盛的柳树。每到春天，柳色如烟，有风枝条摆动，起伏如浪，很是壮观。二舅管理菜园很精细，早晨、傍晚都在园里劳作，水肥充足 ，菜长的绿油油的，下来扁豆、黄瓜、茄子等时新蔬菜，总是给我家送来一些。有时我家突然来了客人，没有现成的蔬菜，又不逢集，家人就急忙来到二舅家菜园里，随意采摘一些，也不用打招呼。

      到了雨汛，上游下来的水从菜园的沟下潺潺流过，有时还很湍急。二舅常常在沟的拐角处，把水拦截起来，支上筛子网鱼。蒙蒙细雨之中，他头戴苇笠长时间蹲在一旁守候着。有一次收筛子的时候，我发现一条红颜色的小镜鱼活蹦乱跳的，不由的脱口而出：“小镜鱼！”二舅对着我笑了笑，从旁边摘了一片蓖麻叶子，仔细把小镜鱼取出来包好给了我，然后又折了一根柳枝，捡了几条大一点的鲫鱼、鲢子穿起来，和蔼的说：“拿回家去吧！”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荆家是个大户门，村子西半截大部分姓荆，我们走在街上，常常要不停的姥姥姥爷、舅舅妗子的叫，他（她）们也总是亲切的称呼我们外甥，简短朴实的话语，含着爱意，透着甜美，溢着浓情，使我们有一种暖暖的被呵护的感觉。荆家人在很多事情上都会给予我们特别的关照，而对我们微不足道的回报则铭记在心。

      母亲对我说，她嫁过来之后，每逢正月十五、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八、五月端午等传统节日，都回荆家姥姥家过。我们出生后的满月、百日、生日，荆家姥姥都提前一天把我们接过去。有一次母亲有事过去，姥姥欢喜得不知怎么是好，急忙从篮子里抓起一把鸡蛋，放到正在馇猪食的锅里，少顷捞出来洗干净，亲眼看着让母亲吃上。那年我家已经搬到县城，母亲回去给爷爷上坟，大妗子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大早就坐在我家老屋后面等着，见了母亲拉着手左看右看，问这问那，亲热的说上半天的话。

      母亲是个珍重情义的人，对荆家姥姥门上的人特别放在心上，不论大事小事都处理的妥帖而暖人。每年中秋节、春节，母亲都回去看望舅舅妗子。平常有谁病了，不断的去探望。二舅到了晚年，孤身一人，景况凄惨，母亲时常牵挂着，叹息着，托人给他带些好吃的。大妗子九十六岁那年，突然病重，母亲闻讯急急忙忙往回赶，到了家大妗子已处于弥留之际。

      如今，母亲已进入耄耋之年，大舅家表姐表哥也已是七十好几的人了，彼此用真心建立起来的亲情仍在延续。每年春节，表姐表哥都约着一起，从三十里外的老家过来看望母亲。前些年用一辆小驴车拉着，现在表哥的孩子有车了，才方便了些。遇到雨雪天气，母亲打电话让他们不要过来了，可他们总是想方设法赶过来，每次都带来许许多多的豆包、馒头等，足够父母吃出正月，见了母亲，有说不完的贴心话，比亲姑还要亲。

      母亲常常对着窗外，自言自语：“这是个厚道人家。”

      古人云：“前娘保后子。”我隐隐觉得，前面那位母亲于九泉之下在暗暗保佑着我们。

                  2016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