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心:
写信,无外乎三个话题:通通消息,叙叙情感,讲讲笑话。
现在通讯那么方便,写在信里的新闻,待寄给你时,也已成了旧闻。
所以传递消息这种事,已成了“写信”的弱项。
讲笑话呢?
现在人已经被大量编造的段子喂养得笑点极高。
即便是生活中的趣事,“讲”得也要比“写”得生动,也就不必费力写进信里了。
于是三个话题,瞬间折损了两个,还剩一个:叙叙情感。
这也是“写信”最不可被替代的功能。
嘴上说的情感,难免会因激动而词不达意,抑或言过其实。
只有写下来,才能略去表面的浮夸,成为经得起推敲的情话。
所以啊,阿心,我写信,是要和你谈情的。
希望我要表达的情感,你都接收到了。
我最近拒绝长篇的阅读,偏爱散文。
读汪曾祺、梁遇春、萧红、林语堂、E·B·怀特……一路读下来,最打动我的,是个早年的英国作家:查尔斯·兰姆。
刚开始读他的文章,并不了解其人,我还以为他是个现代人。不知为什么,读他的文字,总给我一种现代感。
或许与他那轻盈笔触有关吧。
兰姆生于1775年,死于1834年,是将近两百年前的人了。
他一生坎坷,曾因感情受挫,精神失常入院。出院后不久,他的姐姐突然发狂,持刀误杀了母亲。不久后父亲也过世了。他富有的亲哥哥对他们漠不关心。兰姆便独自照顾姐姐,一生未娶,直到离世。
他曾经希望,姐姐能死在自己前头,免得她一个人在世上凄凉,可最终事与愿违。
兰姆的一生,可称得上是悲惨了吧。
可令人惊叹的是,他的文字,却一点也没有沾染上沉重的气息,相反是宽厚的、豁达的,甚至是盈溢着温情的。
在他为数不多的著作之一《伊利亚随笔》中,这种毫无戾气与刻薄的温暖,随处可见。
比如他写扫烟囱的小孩,他称他们是“满身污垢的小可怜”,是“漆黑一团的小天真”。
一天,他走在街上,不小心滑倒,感觉很丢脸,于是站起来强忍疼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时,一个扫烟囱的小孩指着他大笑起来,黑黢黢的脸上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到流泪。
兰姆并没有恼怒,而是温柔的写道:
“在他的笑容里,包容着他最大的快活,没有丝毫恶意……我宁愿一直站在这里,被他那样开心地嘲笑,就那样站着一直到深夜。”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兰姆引用了莎士比亚戏剧《辛白林》中的台词:
黄金般的少年,美丽娇艳的姑娘,
一同归于黄土,像扫烟囱的一样。
在兰姆以自己的不堪换他人片刻欢愉的背后,是他对于生命平等的尊重。
对人,兰姆总是饱含善意的。
他并不憎恨对他不闻不问的哥哥,相反,看见哥哥过得富有、悠闲,他还感到由衷的快活。
在他眼里,也没有绝对的恶人。
他在文章里写道:“在大家厌弃的坏人的性格中发现出好点来,是件非常高兴的事。只要找到一些和普通人相同的地方就够了。从我知道他爱吃南野的羊肉起,我对Wilks也没有十分坏的意见。”
对待过去的伤痛,兰姆也十分从容。
在《除夕随想》一文中,他这样写道:
“在我多舛命运的人生中遭遇的形形色色的倒霉事,我一件也不想从历史的幕布上抹去。我不愿对它们做任何改变,正如我不愿改变一部构思巧妙的小说中的故事情节。”
他还写道:“一个人回望过去的四十年,就可以有权利爱他自己,而不至于落下顾影自怜的罪名。”
该是怎样的睿智与豁达,让兰姆坦然地接纳了不堪的过去,也接受了现在的自己。
《兰姆传》的作者艾格,这样评价兰姆:“他是个利己主义者,是一个没有一点虚荣和自满的利己主义者,是一个剥除了嫉妒和坏脾气的利己主义者。”
而所谓的利己,无非是让自己过得快活。
兰姆细心留意着惨淡生活里的吉光片羽,将它们小心收集,贴在心上。
于是那颗受伤的心,不再千疮百孔,而是被温柔包裹,被光芒照耀。
阿心,正如你在信里写的那样:“回首过去尽是遗憾,但是看看当下,又时常觉得幸福。”
两百年前,有个可爱的英国老头儿,也是这么想的。
就让我们一起做这样的利己主义者吧。
这世上,再没有比让自己快乐,更重要的事了。
当然对于我来讲,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让你快乐啊。
子戈
6月30日
阿心与戈叔的一年之约,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都收录在公众号:不如写信
(谢谢你来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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