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剧照
01观众来信两则(关于电影<镜子>):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并不孤单......"
"关于这部电影我没什么好说的,我靠它活着."
人与艺术共鸣,感到自己被理解了,感到自己并不孤单.人是这样的,必须通过他人--艺术家亦是他人--获得幸福感.
虽然"他人即地狱",但也必须承认,他人即天堂,只不过人海茫茫,碰到地狱的时候多,而遇见天堂的时候少.
而艺术家,是"天堂"的别名;艺术,是幸福多发地带.
02唯有尝过彼此的切肤之痛,人与人之间才能互相理解.
这对于同甘共苦过的朋友来说,不成问题,譬如亲人,同学,战友之间,自有一种默契.
但如果推及人类,推及历史,能够跨越时空,沟通人心的纽带,则只有文学与艺术.
只有艺术,能够共鸣;只有文学,可以通感.
03
诗是一种对世界的感受,是一种看待现实的特殊方式.
艺术家能看到日常生活中的诗意,能冲破直线逻辑思维的藩篱,再现生活的微妙与幽深,复杂与真谛.
诗人不描写世界,而是发现世界.
艺术的要义在于,它是看不穿的.
艺术是展现生活,而非解释生活.
诗人用抽象思维,借助具体形象来表达自己的世界观.
天才,注定是受难者.
04文学是思想与文字风云际会,一拍而合.
05一篇文章,并不是可以"谋划"好的,而是写着写着才成为最终的样子,这个过程中,充满了无穷的变数.
06
屈原:
道可受兮而不可传.
赫尔曼·黑塞:
诗人是无法培养的,诗人是天生的.
真理只能体验,无法传授.准备战斗吧.
维特根斯坦:
感觉是私有的.
07
人生的某些层面,只有诗,才能忠实表达.
08
文学是真理的象形符号.
09文艺是启发,而非灌输.
10艺术是常读常新,无法穷尽的.理性分析者总是试图压缩艺术的篇幅,试图提取艺术的意旨,试图抽象艺术的结构,但那都是徒劳的.因为艺术,本身已是结晶.艺术,没有压缩的空间.
11电影,胶卷里的时光宝藏,时间在这里无限缩放.
12
瓦莱里:诗人必是哲学家.
13不仅是文学,我们把艺术的表达也都称作语言.艺术是精神的归宿--肉身住在房子里,精神住在词汇中.
14文学从抽象进入具象,电影从具象进入抽象.
15
电影--在艺术史,文化史上,人类第一次找到了一种直接留存时间的方法.
人们去电影院,是为了失去的,错过的,以及未曾拥有过的时光.
16 艺术就是对生活进行剥削,剔除,剪接之后留下来的东西.为什么生活是可以压缩,可以提取,可以抽象的呢?因为生活有太多重复的东西,是可以一笔带过的.
诗人删掉多余的文字,雕塑家剔除多余的石料,电影家剪掉多余的画面,书法家省略多余的笔画......
17散文,好比行书;行书,好比散文.行云流水,散漫自由.和人散步是一样的.
18书法和演奏音乐是一样的.诗人写了错字,可以改回来.演奏家在台上弹错,改不过来.书法家,一幅字必须一气呵成,不能停,不能断.一幅字写败了,无法再来一次,心境已经作废.一幅字写成了,也无法再来一次,艺术无法重复,即便是王羲之,也写不出第二遍兰亭.书法是临场的,即兴的.书法是"意气用事"的艺术.
19
艺术家必须保持冷静,只有这样,才能讲述令他激动的一切.
20
要想写好文章,就得忘记语法.
21
传统的"真理"只有经过个体经验的证明才能落实为真正的真理.
概念性的"真理"只是徒有其名罢了,它必须与个体经验融合,才有意义,亦即--名副其实.
纸上得来终是浅,此事要躬行.
22
瓦莱里:必须摒弃任何夸张矫饰的做法,才可能达到完美.
何止是艺术,还包括整个人生--人,唯有诚实恳切毫无保留地面对自己,才不枉此生!
23作品产生的过程是神秘的,隐秘的,不可说的,想说也说不出来的.
24存在主义者相信:存在即价值.那是被命运打得丢盔卸甲之后的顾影自怜,人战胜不了宇宙,战胜不了命运,但不能连自尊也丢掉,存在主义肯定人的存在,肯定人存在的价值,这一点不错,但是还不够,在被命运打败之后,顾影自怜可以理解,但只是暂时的,因为终究还是要重整兵力,继续战斗.虽然人生是一个屡战屡败的过程,但人类这种屡败屡战的斗志十分可贵,存在当然是战斗的前提与基础,但不用过分强调,不必像存在主义那样强调,人的价值不在于存在,而在于与命运的一次又一次的战斗.
25如果塔可夫斯基也说脏话,那么肯定有这样一句--"先锋主义,无非是一种傻/X".
26
有的人天生就不会撒谎;
但有的人撒谎信手拈来并且言之凿凿;
还有的人不擅长撒谎但又不得不撒谎,结果往往是漏洞百出,谁都不信.
只有第二种人--精确洞察到生活的逻辑--才能触摸到真理的脉动,才能以几何般的精确记录真实的生活,抓住最细微的变化.
第二种人,是天生的导演.
导演--或者说所有的艺术家--都是擅长撒谎的人.
27
陀思妥耶夫斯基:生活比任何小说都更离奇.
28艺术,就是刚刚好,不能再少一点,也不能再多一点.艺术不可分割,艺术是原子性的,可是这样一个原子,又自成一个宇宙,包含无穷的可能性.无尽,无限,繁复,轮回.
屈原曰:其小无内兮其大无垠.这句话和今天最前沿的量子物理学家的见地是一致的.量子--其小无内兮其大无垠--用来形容艺术也非常合适.
木心说老子道德经,直通现代物理.那么屈原也是这样的,屈原直通量子物理.老子,屈原他们是艺术家,是哲学家.艺术与物理相通.艺术是人造的量子,人造的量子世界.
29Art is not teaching but telling.
艺术是告知,而非说教.
30
哈代:多记印象,少谈主见.
木心:呈现艺术,隐退艺术家.
31
因为独特,所以典型.
32
艺术创作,致力于简洁,而抵达深邃.
33艺术家从不推销自己的作品,艺术家向世界奉献自己的作品,只对世人说一个字:看.
英国人是聪明的--I see--我看到了,我明白了.有这样一个see,所以英国要出莎士比亚.
34
我深信,节奏才是电影最主要的构形元素.
我们说诗歌是文学的最高形式--当然这并非是要否认散文的价值--诗给人这样的感觉.
那么艺术的最高形式呢?音乐.借用塔可夫斯基的这个词--构形--音乐的构形元素,是节奏,而且尤其纯粹,譬如朴实的打鼓.
诗歌与音乐让人陶醉,让人感觉似乎超脱了这个物质的世界.文学以诗意为贵,艺术以音乐性为贵.但音乐性不是可以模仿来的,而是艺术本身自然蕴含的.
年轻的电影艺术,最根本的是音乐性.就中国而言,在世界上独树一帜的艺术,是书法.古老的中国艺术--书法--尤其是草书,充满了音乐性.龙飞凤舞的草书,是一场舞蹈,多看几遍,就能听到音乐--舞蹈和音乐,总在一起的.
35所谓文学家,文字词汇都是他的朋友,有朋自远方来,好好招待,不能让她们在你笔下受了委屈.
36让她自然而然地发生,意象已经包含一切.诗人要做的,不过是把意象放在那里,连几条线,让意象相互映照,意义自然就呈现出来.
艺术有门类,但门类是互通的.艺术的共同主题,是记录流逝.电影之跻身为艺术,在于摄影的瞬间,抓住了流逝.摄影--摄--这是所有艺术家的看家本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像摄影一样,这是柳宗元的速写,以诗的形式呈现.
艺术创作,是广义的摄影.
37
我总在想,如果你严肃地对待自己的事业(电影),那么电影并不是一桩眼下的活计,而是--深刻影响了--你的命运.
38
木心:艺术是光明磊落的隐私.
39
我的电影到最后,都不是当初剧本的那个样子,剧本更像一个引子,而不是一种纲领.
剧本会在电影中死去.
就像一颗种子那样地消失.
40
"类型"这个概念,散发着冰冷的坟墓气息.
每个艺术家都是一个小宇宙,怎么可能被塞进你们那些愚蠢的条条框框之中?
41为什么有些东西会过时呢?厌倦--甘蔗吃过了.不过时,是每一代人都会感到共鸣的意思.过时的,不是艺术;是艺术,不会过时.
42
不要致力于把理念传递给观众--这既不体面,也没有意义.
向观众展示生活吧,他们自己会欣赏,评价.
43
艺术家对世界有足够的认知,他就会成为那些不善于表达自己与周围世界关系者的代言人.
艺术影响人,首先是情感,而非理智.
观众没有艺术家那么敏感,没有艺术家会表达,无法像艺术家一样直接感知并呈现这个世界.但观众并非麻木不仁,他们更像是有苦说不出,而一旦被艺术家说出来,他们立刻就懂了,并为之深深感动.
艺术家并没有太多的诀窍,只是真诚地呈现他"私有的感觉".
44艺术家记录流逝,并以此追求永恒与不朽.
45
我把音乐和电影都归于直接的,不需要间接语言的艺术.电影和音乐一样,能让我们直接以感情领会.
46致艺术家:
与观众沟通的唯一方式,是做你自己.
任何人看我的电影,只要他愿意,就能像照镜子一样,在电影中看到他自己.
写自己,写好了,就是人类,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人性.
47艺术--对艺术家自身,是救赎;对整个世界,是馈赠.
48艺术创作的冲动,一如孕妇临盆,不得不生.
49
我拍摄的所有电影都有一个主题--根--它和父亲的房子,我的童年,大地相关联.
出路在于梦想,在于认清自己--联结自己与培育了自己的土地之根.
50
人类的爱就是这样一种奇迹,它能对抗任何一种绝望.
51
人的内心自成一个宇宙,若想表达思想和生命的意义,根本无须搭建一个以事件为线索的框架.
52
陀思妥耶夫斯基揭露了他自己内心的深渊--既有神圣也有卑劣.他笔下的角色其实都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每一个角色都是他生活体验和思考的归结.
53
除了精神完善之路,只剩下一条灵魂堕落之路了,而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对生活的适应,会使我们很容易便堕入第二条路!
<哈姆雷特>,这部伟大的戏剧,蕴含着人类永恒的问题:一个精神崇高的人,不得不与低劣污秽的周遭环境打交道.
54
爱是相互的,是毫无保留的,否则就不是爱.
55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这样--人对自己没有任何要求,他自身脱离道德努力,转而完全寄望于他人和社会.人们总建议他人容忍,牺牲自我,投身社会建设,而自己却置身世外,回避一切责任.
56
大家都明白,物质的进步并不会带来幸福,不仅如此,我们反而像患了躁狂症似的疲于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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