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故乡的路
著名作家范小青在《永远的故乡》一文中写道:往返于桃源和铜罗之间,一路金黄的油菜花,一路青青的麦苗,一路红色的紫云英,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没有在江南生活过的人,看到这一段描写一定无法相信,乡间的田野阡陌,怎会有这般的旖旎美景。这笔下描述的,分明就是晋人误入的桃花源啊!只有我这出生江南农村的孩子,才会在看到此番纸上情境的时候,顿时如他乡遇到了故知,眼前的纸上立即铺陈出儿时家乡小路上的春天景致,思绪也飞到了遥远的童年时代。
我出生的八坼公社联民大队虽然和范小青笔下,当年全家下放的桃源公社新亭大队相隔不过五十多公里,但两地的景致,却的的确确是相同的。我家的门前也有这样一条美丽的小路,小路一头通向镇上的外婆家,一头连接着乡下的故乡,两地相距6华里。从有记忆开始,我赖在父亲的背上,牵着母亲的手,不知道走过多少个来回。这一路上的风景啊,至今想起,一路满满都是芬芳与美好。
但是母亲从来不这样想,这段路对于她来说,是天堑,是银河,生生阻隔了她与父母,与“街上人”之间的联系。母亲是“插青”,插队落户到联民大队,成了家,有了我。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把我们一家人的人生都吹变了方向。那一年,我的插青母亲按照政策得以回城,重新做回了村里人人羡慕的“街上人”。
祖母舍不得与我分开,把我留了下来。这条6里长的路啊,一头系着生计,一头系着家庭,母亲从此心系两头,在这条路上不断来回。
有时候父亲也会带着我去镇上看望母亲,我。走不了几步就不肯走了,要父亲背我。为了哄我多走几步,父亲总是往前跑一段,然后蹲下身子,让我追上来扑到他背上。或者哄我往前走一段,父亲假装来追我。骗一段,哄一段,走一段,背一段,这6里路好不容易才能走完。
直到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到镇上去上小学。
放寒暑假了,祖母第一时间到镇上来接我回乡下。怕我人小走不动,祖母总是特意带我走村串户,往一个个村子里穿过。祖母时不时地带着我到相熟的人家去坐一坐,讨口水喝。
一路上不断有人和祖母打招呼:这就是你那个街上人孙女?
这6里路,我们总是要用大半天的时间才能走完。
我现在一直觉得很奇怪,如今我每天吃过晚饭出去散步,哪天不走个三四公里?几乎一眨眼就走完了,那时候的6里路为什么就那么漫长?
再想想现在城市里的马路多么平坦开阔,那时候乡下都是田埂小路,真是天壤之别啊!
好像是80年代初,乡下村村通了水泥路,虽然只不过一米来宽,但是从此雨雪天气走路不再泥泞。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自行车风靡各个乡村,造就了一批车技非凡的年轻人。我堂姐就是其中之一,她能在狭如细带的田埂上一路飞驰。
新年里,时髦的小伙子在自行车笼头上挂一盒奶油蛋糕,到丈母娘家去做客人,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但是乡下的阡陌小道,两辆自行车交会需要极好的车技,有时候一不小心,两车相撞,蛋糕盒子打翻在地。每年去乡下走亲戚,都会见到路旁有打翻在地,遍地狼藉的奶油蛋糕,实在让人惋惜不已!那时候奶油蛋糕是最高档的点心。
父亲也买了奶油蛋糕,新年里,我们一家人去乡下给祖母拜年。一辆自行车,我坐在前梁上,母亲斜坐在书包架上,腿上放着一盒用丝巾兜底包好的奶油蛋糕。
父亲的车技不太好,上桥下桥,我们都要下来走路,两车交会,更是提心吊胆的事情,这6里路走下来,一家人并不觉得有多少轻松,大冬天的,父母都是一头的汗!
我15岁那年祖母过世,出殡用的是船。又过了几年,村里通了公路,还有了公共汽车,可惜祖母没有等到这个好时候。
2014年春天,联民村开始拆迁,村里一片欢天喜地。我的伯父伯母,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最羡慕的就是“街上人”,谁知在70岁那年梦想成真,双双成为了“街上人”。村里拆迁之后,按照政策,农村户口全部转为城镇,农保也转为社保。伯父伯母每人每个月都可以领取一千多块钱的养老金。
新年里,堂兄邀请我们一家人去他的新家吃新年饭。堂兄的家在“锦祥花园”,一路从吴江市区过去不过十来分钟的车程。路过芦荡路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你堂姐家也拆迁了,现在住的小区叫“龙湖花园”,与堂兄家的“锦祥花园”只有5分钟的车程,从此堂姐回娘家可方便了,比你从吴江到八坼还要便捷。
汽车一路飞驰,我望着窗外,不禁又想起了那条乡下的小路。已经是春天了,那一路金黄的油菜花,一路青青的麦苗,一路红色的紫云英,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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