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一直缓缓低着,两只手轻轻捏着大腿,半天,吐出一句:“还有多远?”自从来到这座镇上,他就再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了。
司机师傅瞟了一眼后视镜,“马上就到了”。
黑色间有几簇新长出的白头发,他跟着前面的人来到一个屋子。晚些,他搬来个椅子,静静坐着,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脑屏幕,里面的火光照在他脸上,却还是那么苍白。
里面的火熄了好久,屏幕已经黑掉了,他还坐在那里,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喂,该离开了!”工作人员叫他时才缓过神来。他接过那个盒子,抱在胸前,似乎已经忘记是怎么来的,只是沿着那条大道走,漫无目的地走。
黄昏欲烬,夜幕将起,他路过一户人家的后院。那户人家该是搬走了,烟囱已经长了杂草,好久没升出炊烟的样子,后院也只剩大片玫瑰花干枯的根茎了,这里土壤条件很差,花农确实不好做。
眼神落过来,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许久,突然喊了起来:“满天星,满天星!”他拉开栅栏,小跑两步就跪在地上,“满天星,她最喜欢的就是满天星了。”他用手挖出一个土坑,轻轻亲吻他的盒子,便把里面的东西埋进坑里。他感觉好累好累,靠着围墙歪头睡去,手里紧紧握着他的盒子。
日上三竿,口渴唤醒他,他这才回了家。吃过午饭,手里拿个小凳子又回到那个后院,就一直坐着看他埋的东西,看看四下,也抬头望一望太阳。夜幕笼罩,家家灯火时,他再回去,日日如此。只是有几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回了哪里,甚至有一次进了别人家的门。
黄昏欲烬,夜幕将起,今天是满月,万里一片云也没有。“窣窣”由远及近地传出细微的摩擦声,“悉悉”,那物不紧不慢地蹦跶过来,好像注定的一样,到他脚边上,蹭蹭,依偎着。定睛一看,是只白兔,他嘴角咧地老大,把它抱进怀里。“饿坏了吧,闹闹”随即抱着他的白兔朝家走,他今天久违的开心呢。
他轻轻抚摸吃着菜叶的白兔,念叨起来:“你啊,长得可真像她当年送给我的那只兔子。那只兔子只在我们家待了两天,它太活泼了到处乱跳,所以我叫它闹闹。第二天啊我出去干活,门忘记关,它就跑了出去,让摩托车给碾死了”他神态显得愧疚,“我没敢告诉她,那几年,我也只是和她说兔子白白胖胖的,最后是老死的。”他又浅浅地笑起来,眼角显出一些皱纹,“你啊就挺好,安安静静的,偎在我身边,就像她一样。”
他提了盏灯到书桌旁,在柜子里翻了许久找到一支积满灰尘却别样精致的笔,看起来不像这个年代的。
他写道,
“第一封信:
见字如面。
唤,去等了你好多天也没有来赴约,大约是太忙了吧?明天我就不再去了,不是等不起了,而是怕你为难,这些年坚持过来也没什么等不等得起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写信吧,这样你方便些。我每天写一封寄给你,今天是第一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想念你。
记得回信。
爱你的,
”
他努力回想着,但觉得头痛,摸了摸兔子,沉沉地睡了。
“你守好家,我出去一下”,他左手拿着信,右胳膊搭件外套就出门了。今天的风吹得很清爽,他也哼着歌,把信投到街边那个有些掉漆的绿色邮箱里,等夕阳烧到路面上,他才提着菜潇洒地往家走。
拉开门,“闹闹!”半天没有动静,“闹闹?”他害怕了,开始疯狂地找,嘴里念叨着,“我离开时明明有特意锁门的啊...”他几乎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突然听见门外哒哒作响,好像谁在扒门,他一开,长舒了一口气,把门外的闹闹抱在怀里,“我的乖乖啊,你跑出去干嘛了?”
他轻轻抚摸吃着草的闹闹,回到案前,又拿起笔,
“第二封信:
见字如面。
闹闹回来了,今天又吃了很多,白白胖胖的,你什么时候来看它?
...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你吧。
记得回信。
爱你的,
”
摸了摸兔子,睡了。
后来的日子大概也是如此,他习惯了白兔每天天快黑时才回来,它大概也习惯了主人日头爬上便离开,成了一人一兔约定俗成的事。
只是记得有一次他要出门,那白兔蹦来跳去十分着急,好像要给他看些什么,他跟过去,看兔子脖子上挂着个牌子,他拿过来,念叨着,“这个啊,我不用,我记性好着呢,丢不了。”
牌子上写着,我叫刘应,我的家在和平商店向南一直走,路过10盏路灯后右侧的房子,如果找不到就打110。
-
“第三封信:
见字如面。
今天炖了排骨,我吃得很好,它也是,你也要记得好好吃饭,身体好不是资本,有一天会累垮的,我担心你。
记得回信。
爱你的,
刘应.”
-
“第二封信:
见字如面。
以前总是执拗不愿意去,但是为了给你做榜样,我今天去了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我怎么样来着,啊,我忘记了,我这记性。
记得回信。
爱你的,
”
-
“第四封信:
见字如面。
今天在公园里散步,太阳照下来,我两眼一抹黑倒了下去,一个好心人叫起我,把我扶起来,建议我去医院,我说不去,不愿意去,后来警察带我回了家,途中还来了个人接我,叫我爸,她好像是个痴呆,我才24岁哪来的孩子啊。
你别误会。
记得回信。
爱你的,
”
-
“第六封信:
见字如面。
...
-
“第一封信:
见字如面。
...
-
“第二封信:
...
提灯的底部染得焦黑,灯芯已经换好几根了,今天的他没再写信,也没有气力握笔写信了。但也没睡,只是抱着那白兔,异常清醒,他知道,他要去陪她了。他眼睛瞪得圆,这世间当然还有很多他所留恋。渐渐疲惫占据了他的身躯,蜷缩着眯下了。
日上三竿,他迟钝地醒来,喝了口水,瞥到窗台上静静躺着的白兔,“闹闹,今天怎么没出去啊?”阳光一缕缕摊在它的毛发上,呼吸也是静静的,懒得多动一下。直到它听到主人的声音,才惊起,跳到地上暗示主人出门。
“不,闹闹,我太累了,今天不出去了”白兔却不从,开始用身体撞门,“别闹了,让我再躺一会吧”,但怎么说都不行,他只得开门放它出去。白兔跳了出去,见主人没有跟随,就又回来扯着主人的裤角,“到底要干嘛啊?”,钥匙也没带,他就随那白兔跟了去。
这条路他越走越熟悉,索性把白兔抱起来再走。他开始喘息了,安慰起白兔“别急,就快到了。”
他拉开栅栏,还是那大片玫瑰花干枯的根茎,只是远远看去有一丛白色的,模模糊糊的。他走近,欣喜坏了,居然真的长出一丛满天星来,只是一个个都含着花苞。他不必想太多,只是抱着那白兔,坐在凳子上,于阳光下,渐渐逝去。白兔也渐渐地,渐渐睡去。
黄昏欲烬,夜幕将起,他们的身体已没了温度。但今晚星星很多,熠熠地
照在街边那个已经废弃了的,有些掉漆的绿色邮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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