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漫说(三)
一一写给生命与理想
曲赣江
1
门前银杏枝头叶儿发芽了,今年春寒,每天打卡似的候了数日,云掠过,又飘来,一日风,一日雨,一腔情怀被撩拨得怅惘;忽一日,又似个耐不得寂寥的小人儿,自顾自的,牙一嗞,乍然露出欣欣然的笑颜,一缕阳光灿烂。
小城这缕阳光,终究又有着这个寒春的脆弱、稚拙,让人不得敞怀一展笑颜。那些日子,斜倚着靠椅,拧着颈脖看孤伶伶的枝干,起初吐出星星点点嫩芽,过了几日春雨一淋,略略伸展几分,长成拇指甲盖大小的绿叶,扇形的叶,椭圆,已然可昭见以后长成的模样。终究又是稀疏的,透过稀疏的叶,那一簇簇绿,衬着苍白的天空,静静守着成长的寂寥,完全不见秋冬时节,惊艳醒目的金黄,不为人所瞩目。
银杏这种植株很另类,与恐龙同时代,或正是经历几亿年的演化,彻悟了生命不可能时时耀眼,选择了几个季节的萧疏,只在秋冬凋落时,方才呐喊似的金黄、惊艳。又或不似想象之中孤寂,无论是凋零的冬季,还是绿意初绽之时,总有两三只晨雀唤醒,抑或午后探望一群燕雀身影掠过。世间的万物并非真正的寂寞,不过是一时心境情怀的虚拟幻像。所谓寂寥,无非是它物衬显出来,相对而言。
起初耽惊受吓(吓字皖西这地界发音黑),决定自己动手装修工作室时,和妻最顾忌的,是我有着习惯性腰椎间盘急性水肿,肿痛无所谓,惧的是卧床不起,拖累老母亲和妻女。
喜欢独自一个人完成装修,可以更好捕捉举手投足中细节感受,对于喜欢文字,捕捉细微的文字者而言,我不愿做那些开车赶上班,又拿出专门时间健行之举,执拗于因时感受,铭于心怀。时间一直不够用,最初是拒接陌生电话,其后是疏远曾经热衷一时的微信群,最后是拒接一切电话、谢绝添加微信好友。俄国巴甫洛夫做统计学研究时,发现人的一生三分之二时间消耗在吃喝拉撒睡和交际上,余下三分之一时间很多又缺乏行之有效的工作状态。
装修时间很紧促,我的“小蛮腰”成了一家人聚焦热点,母亲不论刮风下雨一早从新居赶来,叮嘱提醒,妞妞微信每日言必及腰,妻一双明亮大眼整日忧郁紧盯着我腰的状态,最后请假相助。三月中旬,紧赶慢赶,BDR三代工作室终于大功告成。一朝功成,从紧张疲惫状态走出,才发现双膝粗拙似大腿,双手手指茧硬似枯树皮。从紧张状态松懈下来后,腰椎的痛如缺少桐油的门枢,吱吱嘎嘎;双膝半月板陈旧性损伤复发,失去勉力而为的精神支柱后,无法弯曲、下蹲,骨缝深处终日像有几把尖锥时不时刺痛神经。
最令人煎熬的是手掌,由于对当代化工洗涤用品缺乏感性认知,使用时没有防护措施(如戴橡胶手套),中毒。近六十天时间,肿涨、麻木、僵直,一次次褪皮,刺痛、搔痒。白昼尚且令人坐卧不宁,夜晚更似潮汐拍岸,一波波胀痛,伴着如针刺的搔痒如狂潮席卷而来……端不住茶杯,指茧剥落,指纹打不开手机,这一下好,彻底远离了倾情的文字。
也好,这些年难得彻底放松一下。一直以来,我对药物、过度医疗,心存介蒂,拒绝用药,忍无可忍时,每每夜凉深寒时爬起,给患处贴上几张膏药;搔痒肿胀难忍时,揿亮火机,灼热膏药,以痛止痒……时间,是最好的药物。春天终于有了正经模样,我双手的肿痛密度,一天天减退,一天天趋于康复,即便无力拥抱春天,夏天总还可以期待,那就攒着劲儿,准备拥抱夏天。
2
大道维艰,万物刍狗。元月,对文字对美术颇为热忱的友人吴军走了,仅仅是一、二十天前,电话里还在说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计划去天堂寨白马尖重拾专业,写生作画。我们总以为未来可期,寻寻觅觅,经历生活煎熬是一分积淀后的丰富,以为跳脱现实羁绊后便是大道坦途,谁又曾想人生料峭,不如期遇?
吴军身形魁梧,笑声爽朗,平日里连伤风感冒也是稀见。一直以来,我们见证着彼此成家,守望孩子长成;说着他在工作之余,骑着幸福125,去老车站做摩的,风雨无阻,挣几个心甘情愿的辛苦钱补贴家用,确切点说是添补购房后的经济;畅想再过几年退休后,重拾画笔,一笔天高,一笔云淡,尽情描摹心中风景。
未曾料到,元月初他在单位开会时,感到不适痛苦难忍,也未想及其他,躺倒时仅仅犹疑说了句不会是闪了腰吧……心脏主动脉血管的破裂,犹如水管爆裂,瞬间增大的血压,直接导致大脑大面积溢血,倏又导致四肢梗阻。抢救二十余天,一句话也未丢,走了……再也听不到吴军午夜来电,兴冲冲说“那篇淠河写完了没有?我们小时候就那样,仰着颈脖,够着路边的槐花。”吴军专业学画,曾作了数年美术编辑,心得养成,终又因猝然而至的病患,凋零,没有留下一幅自己满意的画作,没有看见自己刚刚从香港中文大学毕业的闺女参加工作……
三月初,致力捕捉百姓生活光影的谭伟老师无约而至。谭师年长我一旬多,有思想,有理念,人文素养厚重炼达,不似我这年龄浮躁喧哗。对于黑白光影地探索,对于作品反映生活,是谭伟老师近乎毕生地追求。
心存人文情怀,不骄不躁,交心,是谭伟老师的人品特征。初识谭师缘于去岁秋访月亮湾作家村,甫见面时谭师递过一包软中,“你自己抽,我不散了。”遂尔径自从金皖烟盒中抽出一支点燃。见我讶异,哑然一笑,“我喜欢这种。”我出行时喜欢带几款不同的烟卷,于是那个午后,谭师被我劝着,从一款烟抽到另一款烟,直至谭师说患过脑梗,不宜多抽,方才独个儿呑云吐雾。
二月时,谭师计划推出几组关于日常百姓民生摄影图片,常常午夜后微信交流,对文字阅读、创作等等推心置腹。嘱我发了位置,“我抽时间去看看你。”谭师希望我给图片配文字,“每幅图片文字不要长,一、二百字,叙点事,引导理解图片背后的发生。”又说“我会一点点说,有助于我俩思想上的磨合,促进表达。”那个午后,斜阳若影,坐西朝东的室内,光线不好,一闪一闪灼亮的烟头,更多时候,我的心思不在于耳畔,而在一个晚辈后学对前辈认真治学严谨的敬重。
只是,这个计划被我的病痛耽搁了。不曾想,三月底我从芜湖回来后,四月一日一打开微信便看见谭师因突发心梗辞世的噩耗……谭师一直致力光影创作,却是这几年和我谈文字最多的几位师长之一。“文字应归于平实的生活语言,浪漫抒情离不开扎根生活厚重的烘托。作者对文字的认知、研习,是生活真实与朴素的抵达,一切技巧如舞台灯光舞美,只是对歌者歌喉的陪衬,而非主要。写作也是如此。”“当今,教授多了,老师少了。说真话人更少了!很遗憾。” 谭师语境平和舒缓,也是如此践行,所拍“房前屋后系列”便是最好的例证,只是因为我的耽搁,没有完成图配文的合成,这令我深深遗憾、自责……
生之脆弱,常让人措手不及,空留遗憾。
谨以此文追念逝去的两位友人,祈愿天堂无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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