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I want to be a good husband,I want to be a good son,I want to be a good manager。”
每次喝醉的时候,小刘就会说英文,他用地道的美式英语说完了最后一句,“But I am so tired。”
小刘是我的上司,30岁,瘦瘦的,戴着一副小眼镜,很斯文。
大学毕业后我去一家外贸公司面试,面试我的人是小刘。我的英文成绩不是太好,我以为这份工作没戏了。
小刘抬起头用他那如灯塔照射海面般深邃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说:“第一个月800,不包吃住。”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社会,为了拉近我和小刘的距离,我特地去网上看了两个极品笑话。
我趁着午休的空档来到休息室,小刘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我和你说个笑话吧。”我走过去说。
“好的。”他期待地看着我。
“在一个精神病院里,有个女病人老是穿着黑色的裙子蹲在院子里。院长跑过去问她,你是不是要上厕所啊?女病人说,你没发现我是一只香菇吗?”说完我就乐了。
但是小刘手里的烟掉了。
“还有一个你想听吗?”我接着问。
“肥佬。晚上我们去喝酒吧。”小刘说。
我叫肥佬,刚满22岁。
算命的和我说,我命中注定会和嫦娥转世下凡人间的女子再续前缘,因为我前世是猪八戒,所以今生就叫肥佬好了。
当天晚上我和小刘去了一家酒吧喝酒。
“Happy hour。”他要了一打啤酒,眉毛一扬。
随后接着说,“我很羡慕你。Life is a joke。”
我心想坏了,他好像又要我讲笑话了,没准备啊。正犹豫的时候,小刘开始说中文了:“我三十岁了,结婚了,什么事情都定型了,可是你却不同,你还很年轻,生活有无数的可能,特别是你这张脸。”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我心麻了一下。
他续而说道:“一看就是很有希望。”
我实在听不懂小刘到底要干嘛,又不好意思问,只能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直到一打啤酒都喝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醉,总之他叼着烟,在空中吐着半云半雾,烟雾扩散去。
“Love。”他说。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小刘想谈恋爱,不过他有老婆。
最后散场告别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肥佬,以后出来玩记得带MM(妹子)哦。”
2
为了能约到MM我想了很多方法,最靠谱的方法就是见网友了。
我开始登录QQ,搜索同城,年龄18-28。然后添加好友,第一句话我就直接问,“我们见面吧。”
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比方说你同时添加一百个网友,然后对这一百个网友只说一句“我们见面吧”。
总有一个人今天有空,总有一个人会没事干想见你。总比你在一个人身上浪费一百句话要强。
于是每天上班我就会打开QQ对着满屏好友逐一问一遍过去。
小刘挺照顾我的,他把我调到了最角落的那张办公桌上。
“今晚怎么样?”他丢了份文件过来,在我耳边小声问。
我伸出了三个指头。
“Ok?”他眼光一亮。
我笑着摇了摇头。
“难道是三个?”感觉他激动的口水沫都溅到了我脸上。
“你再给我三天。”我说。
那一刻,我看到了小刘脸上骤然纠结的失望,他说,“肥佬。你也知道我老婆想辞职当家庭主妇,我时间不多了。”
就在此时突然电脑上传来滴滴滴三声。
我盯了一下QQ的对话框,有一个叫做“蓉儿”的头像跳动了一下,我知道可能上菜了。
点开聊天记录,“蓉儿”回了一句:哪见?
我转头看了一眼小刘,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勾了勾我的下巴,“我早说了,你会令人看到希望。”
当天晚上小刘就在KTV定了一间上好的包厢,叫了二个雕着西瓜皮巨龙冒着冰气的大果盘,还有一大堆啤酒。
小刘兴奋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会搓搓手,“到底…到底长得什么样呢?”
2001年手机都不带自拍功能,我们很少有办法能在见网友前知道她的长相。
于是这一切的一切只有在推门的那刻才会知道,就好像是古代娶一个媳妇,要到洞房前才能把红布掀开。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门推开了。
走进来一个女的,她穿着牛仔裤和运动衣,扎了个马尾辫,她说了一句,“我是孔蓉。”
我和小刘都愣住了。
孔蓉的身高大约一米七七左右,长得黑黑壮壮。
随后孔蓉在位置上坐下了,她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酒,先干为敬。又点了几首歌,一点儿也不见外,看样子孔蓉应该是见网友的老手了。
断断续续的聊天中,孔蓉开始介绍自己,她在体校练排球的,经常去各地比赛,十九岁…
不过孔蓉说的什么我和小刘都没有太认真听,小刘闷着手肘压着大腿,把头埋了进去...
我不免开始忧愁起来,仿佛看到铁达尼号巨轮撞上了冰山,我的事业要完蛋了。
就在此时门又一次被开启。
一个打扮洋气且十分漂亮的姑娘笑着走了进来,看模样她也就二十出头。
我和小刘又愣住了。
“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姐,洛施。”孔蓉说。
“不错啊~”
小刘伸手和我握了握,随后他弹起身,双手插着裤袋走到点唱机前点了一首流行金曲《情非得已》。
歌词字幕配合着《流星花园》的片段在屏幕上播放着,我也不免摸了摸我正在留长的头发。
孔蓉的表姐洛施刚从新加坡回来,在一间外资企业当助理。没什么朋友,只有孔蓉一个表妹。
洛施无论说什么小刘都挺有兴趣的,两人半中文半英文的对话,眉来眼去地望着,就好像四目相接之中是整个宇宙。
“你们要不要去吹吹风?”小刘看了我一眼。
“吹吹风?”
“对啊,你和蓉儿,年轻人,下楼去运动运动。外面空气好。”
小刘说完顺便撞了一下洛施的胳膊,好像是要撮合我们一样。
我还没回答,孔蓉突然站起身,拉拉我说了一句,“走吧。”
3
我被孔蓉拉下楼,站在KTV门外。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
“我去上网,你自己爱去哪玩去哪玩,二个小时后再回来碰头。”
“我们不是一起吗?”
“肥佬,你真的想和我一起吗。”孔蓉自嘲地笑了笑,“我都习惯了。”
孔蓉说每次和她表姐一起出来玩,总会有人想让她去“吹吹风”。
她知道她和她表姐的长相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中间有一段深不可测的距离。
“我觉得你长得挺耐看的。”我安慰说道。
“真的?”她像是开心了一下,又继续唠叨的说以前算命的有告诉她:她前世是嫦娥,所以今生做恐龙还债。
我们去了一间网吧,开了两台电脑。
我坐着看FLASH短片,而孔蓉开启QQ,传来滴滴滴滴不停的讯息声。
孔蓉的QQ好友栏里有几百个人,她就像是菜农收菜一样把所有消息回了个遍。
我看了都觉得很佩服,冷不丁的说了句,“你怎么这么喜欢见网友啊?”
“见得人越多,概率就越大,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喜欢我。”随后她顿了一下,突然说,“你知道吗,我还没有谈过恋爱。”
“你才多大啊,急什么。”
孔蓉听完后脸色沉了下来,她忧伤地叹了口气说,“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孔蓉告诉我说:她遗传了家族里一种叫做阿兹海默综合症的病,通常得这个病的人三十岁前就会死掉。
我的心纠结了一下,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告诉你她可能会死,我不知道我该有什么反应。
孔蓉强装若无其事的回着QQ讯息,一面平淡的和我娓娓叙述着,就好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如果到死都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那是有多么遗憾。”她难过了起来。
我将手搭在孔蓉的肩上,随后她径自扑到了我的怀抱中,越陷越深地对我说,“肥佬,你的怀里很温暖。”
4
那天我牵着孔蓉的手送她回家,黑黑壮壮的孔蓉和我一样高。
我们去了一个公园,头顶有大片星空,她伸出手掌,我在她的手心写下誓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难过我倒立给你看,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谢谢你,肥佬。”她揪着鼻子笑了一下,“你是第一个牵我手的男孩,你的脸让我看见了希望。”
但是到了第二天,我在办公桌前冥思苦想了一阵,我发现我应该是被骗了。
一个得了阿兹海默综合症(老年痴呆)的女孩居然还可以在体校打排球?
正当我打算把孔蓉的QQ删除的时候,小刘端了杯咖啡放在我的桌上。
“肥佬,今晚我还能见到洛施吗?”他充满期望地看了我一眼。
“你和洛施两个人约会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非要带上我?”
“人多比较安全,你不是也可以见孔蓉嘛。”他坏坏地笑了笑。
男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说好了一起去吃肉,他吃了鸡腿丢给你个鸡头,就觉得是照顾了你一样。
我和孔蓉还有洛施和小刘此后常常见面。
我每天上班在各个论坛搜索这个城市有什么适合约会的地方和餐厅,有什么好看的电影,然后按性价比和满意度做出几份预算交给小刘。
小刘看着报告曼妙浮想,用手一点,“今晚我们去这里。”
有时候我们去海边,小刘和洛施上了条渔船随波逐流去吃海鲜,而我就和孔蓉坐在沙滩上“吹吹风”。
孔蓉的口袋里会装着一个MD的随身听,她分一半耳机给我,我们听着歌。
“你看天上的星星,天狼星,织女星,天琴座,狮子座,牛郎星…”
孔蓉伸手指着头顶的星空,“所有的星星都有名字,如果你迷失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星会给你指引。”
她将手在一个位置停了许久,“你看到没有,这颗有点暗的,就是属于我的星星。”
5
小刘和洛施的进展很缓慢,不过他好像很享受这样似有似无的关系。
我每天上班都要带一个旅行袋,里面放着刮胡刀和啫喱水还有几件花哨的衬衫。
每到赴约前小刘就会去洗手间,喷一喷啫喱水,说一句“很帅气”;刮一刮胡子,说一句“挺年轻”;最后穿上了衬衫,说着“我还行”。
那个时候常常有中国队的足球赛。我们会找个餐厅一边吃菜一边看球。
米卢再出奇招,郝海东轻松捅射入网,3:0阿联酋,中国足球这一次一定可以冲出亚洲挺进世界杯了。
餐厅包房内的小刘和洛施紧紧拥在一起庆祝,这一刻我感觉我应该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是什么都有可能会措手不及的发生。
小刘接了个电话,他沉吟了几声,而后挂上电话,陷入莫名的恐慌中。
“怎么了。”我问。
“我老婆说要过来。”
“啊。”我大叫一声,“那怎么办,不然你先溜吧。”
“不能溜。”他抓住我的手,“我走不掉了。”
洛施就坐在小刘身边,这一刻她好像才知道小刘原来结婚了。
随后她表现的异常平淡,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小刘的碗里,“你不要担心,我有经验。”
小刘的老婆叫丽丽。
半小时后,丽丽推门进来了,她是做保险的,大大咧咧地开始敬酒。
“你就是肥佬吧?”
丽丽锤了我一下,像用尽了绵绵化骨之力,“小刘常说你长得给他希望。”
吃饭间,我看见洛施和小刘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英文,整整一小时无转换。全场除了他们外,其他人全都听不懂。
我和丽丽解释说,这两位是我们公司的客人,我的话被孔蓉顺着接下去了。
“我们全家都在瑞士挖矿,不过毕竟中国才是我们的故乡,所以这次回国想要投资点什么。”孔蓉说的滔滔不绝,涉及的话题从美国金融危机跨到小叶紫檀文玩手串。
丽丽听得一愣一愣的,没过多久她就默默起身说有事要先走了。
随后洛施也走了,小刘也走了,剩下我和孔蓉二人。
“谢谢你帮我。”我像是舒了口气。
“不是帮,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她回答。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问孔蓉。
她就像没事似得夹了快上好的肉放在我的碗里,“我们常常都会去见网友,有时候听得多了也会背了。”
“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何必在乎真,又何必在乎假,至少我现在还在你身边,不就是最好的吗?”
她把刚刚那块肉在我的白饭里浸去油腻,而后喂到了我的嘴里。
6
第二天下班,小刘约我去了公司楼下的篮球场。
我们坐在石阶看台上,场上一个少年跳起,将三分球准准的刷入篮框。
“有的人就是这样,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时候就说了再见。”
小刘忧愁的看着远方,“我想我再也见不到洛施了。”
“为什么?”我问。
“昨晚我和我老婆吵架了。她说瑞士只有山,没有矿。”
“I want to be a good husband,I want to be a good son,I want to be a good manager;
虽然有时候会有点累,But I don't want to die。”
随后他拿出一叠钱递给我。
“你不会是要给洛施分手费吧?”我有点吃惊。
“是给你的。”
小刘用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你的英文真的不是太好,老板说你可能不适合外贸这个工作。”
“哈哈哈哈,Life is a joke。”小刘似哭似笑。
7
过了几日,孔蓉约我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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