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为一个涟水人,我对涟水并没有什么好感。我离开家乡几十年,我离开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涟水无山无水,我们那里的河已经不叫河,都变成了沟,因为只有下雨的时候,里面才会有一点水。
如果你想问我涟水的特色,我会不假思索地告诉你:出产贪官。这在
我一直想写一写涟水姑娘,我对她们怀有深深的敬意……
我这里所说的“姑娘”,并非指那些未出嫁的小大姐,而是指那些已经“出门”嫁人的女子。
在我的家乡,女子出嫁后,兄媳哥嫂以及众乡亲,就会依据她在家里的排行,尊称她为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我最多见过八姑娘的。这个称呼一直喊到老,出嫁的女子就是到了八十岁回娘家,庄上的也会亲热地说,大姑娘回来啦!
二
曾经听我的中学老师讲过一个故事:
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寒风像日本鬼子一样,肆意而又彻底地扫荡着中国贫瘠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瘦骨嶙峋的生灵。
但是冷风再冷酷,也扼杀不掉这片土地上最后的生机。伴随着喜庆的唢呐声,一支由几个人组成的迎接队伍开始走出土墙草房铸就的寒门。这个庄上的一位小大姐“出门”了。
她就是我老师的祖母,当时只有十八岁。
花轿刚出门,几个抬花轿的男子就发现花轿在剧烈地晃动。他们赶忙放下花轿,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新娘从里面猛地穿出来,疯也似地往回跑。
众人都傻了,以为新娘是悔婚,就一齐跟着追了回去。谁知新娘早有准备,进屋后呯地一声关上了门,拉上了木门的门栓。
众人不知新娘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吹鼓手不吹了,乘机使劲地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抬轿的急得扒着木格窗往里望,可是低矮的茅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望不到。新娘的父母更是在焦急地拍着门……
突然,门开了。新娘从里面轻轻快快地走了出来,奇怪的是,新娘手里捧着一大团洁白洁白的新棉花。
看到这些新棉花,新娘的妈妈忙不跌地挪动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走上前去,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问,闺女啊,你演的是哪出戏啊!
那些新棉花可是今年棉花地里仅有的一点收成啊。为了怕被日本鬼子和二黄抢去,棉花桃还没张嘴开出白花,就被摘了回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好不容易晒出了像太阳一样的白棉花。
然后这些棉花被一分为二,一份拿去用家里的木头纺机纺纱织布,另一份留着待用。一家人轮流着在煤油灯下熬了无数个夜后,一块白粗布终于织好了。
接下来,这块布会被用手浸透了,然后埋进锅塘里燃尽的草木灰里,数日后,这块粗布就吸取了草木的精华,变了深蓝色。
最后一步就是用这块布,还有那些蓬松洁白带着太阳体温的新棉花,手工缝制成一条新棉裤。这可是贫苦人家那时能够做的唯一的嫁衣啊。
新娘也顾不上回答,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奔向了主屋旁边低矮的做饭的小锅屋。在小锅屋里,她的最小的弟弟被放在一个用柳条编的窝篓里。窝篓的下面铺着经常被尿湿的并不干爽的麦草,麦草上,几个月大的弟弟仅仅被用一个里外都像铁一样硬的旧棉袄裹着。
新娘摸摸弟弟的手,弟弟的手冰凉,极度的寒冷让弟弟不安地躁动着,兴许他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抵御着严寒。兴许是新娘的体温通过手传导给了弟弟,弟弟突然不动了,目不转晴地看着这个今天出嫁的姐姐。
新娘流下了清亮的眼泪。她把抱在怀里的那一大团棉花均匀地掖在弟弟的四周,她相信,这些棉花就是冬天的太阳,有了太阳的护佑,弟弟就不会冻伤。
哦,众人都明白了,原来是新娘在花轿上突然想起了她的最小的弟弟,她竟然把自己唯一的新棉裤脱下,把里面的新棉花掏出来,放到最小的弟弟的垫着麦草的窝篓里,为的是,防止弟弟挨冻。
这位老师的祖母就是一位涟水姑娘,她的家就在我家东边一点的一个叫张大庄的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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