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陈东从推开门到坐在塌了半个的沙发上就一直在嘟囔着一句话,“这太可怕了,真的!他们就他妈的围在那里。”
我向杨叶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们正躺在快捷酒店的圆床上,我说:“这太可怕了。”说着的同时我用双手箍住杨叶的肩膀,“他们就他妈的围在那里。”杨叶皱了一下眉问我:他们围在那里干什么?我说不知道,但你不觉得可怕吗?所有人都围在那里。她摇着头,我还是从她眼睛的倒影中看到了那天陈东惊恐的表情。之后她轻微的抖了一下肩膀来表示不舒服,这冷漠让我有些反感,像是我喝醉酒吐在她穿着昂贵的衣服上。随后我只用一秒便决定注视她,只是平静的注视她,意图让她相信,但这让她来了性趣,或许刚才释放信号便是一个错误,面对着我满脸的失望杨叶表现出少有的兴奋,未说完再来一次便将我重重的推倒在柔软的床上,空荡的房间里满是欲望的气味立马在争先恐后的刺入我的鼻腔中,杨叶再一次的爬在了我的身上,肌肤接触的一瞬间我打了个冷颤。陈东就在这时给我打来电话。
“你在干什么?”他问我。
“找宝藏,你了?”
“我正在跟杨叶开房,你听到水声没?她在洗澡。”
身上的杨叶哼唧了一下,那声哼唧很异样,让我觉着她把悲伤的情感填充进去,只是觉着,我不知道,也懒得去知道,我“嗯“了一声。
陈东突然没了声,水流声听的越发真切,像是河流流入贫瘠之地,他似乎是在像我证明,在说“你看,我没骗你。”
“我们抽个空去看看他们围在那里干什么?就我们三个。”
我说:我去干什么?
“我就觉得杨叶很悲伤,我跟她再一起蹦不出半个屁,你来了气氛就不同。”突然他压低了声音,“我了解你。”说完还再结尾加了“嘿嘿”两声。这使我又打了个冷颤,有一种被窥视感从虚无中升起,越来越强烈,我甚至可以看到它,烟一样的。突然杨叶猛的从我手中抽走手机直接关机,未留反抗的机会双唇直接贴在我的嘴巴上,如同接触到果冻,她抚摸着我的肌肤,由于贴的太近,我眼睛立马调整为失焦,似有烟在眼前,这让我的脑海再一次的浮现出小时被同龄人强行赶入存放土豆窖的场景,他们用板子封住窖口,假装走远,又脚步轻轻的返回从板子上几个小洞窥视着我,我心说“这太可怕了。”
完事后我迅速打开窗户,然后我看到了那只鸡与那条瘸狗,围在一个垃圾桶旁,那只鸡寻食的时候狗就像卫兵一样庄严地注视着四周,反过来也如此,我观察它们好久,从三个月前到现在,每次完事我都能看见它们,我很确定,因为那条瘸狗就是被我们学校的栋梁打成那样的。陈东每次见了都会兴奋的说“快,你他妈快看这条牧羊犬,现在改性牧鸡,真搞笑,”转而又会有些凄然的说“不过也是,牧羊不一定就是它的本性。”随即哈哈大笑唾一口扔节火腿肠。
我出神时肩膀被一物冲撞一下,扭头杨叶又冲我扔来一枕头,微怒问我:你他妈在看什么?那么痴迷,我叫你好几声。
我说:你快看那只鸡跟牧羊犬,每次都能看到它们,哎!那狗好像抬头在看我,真有意思。
她骂我有病,又嘟囔了几句,我没听清,她转身躺下睡去。
我转过头面相窗户,与那瘸狗抬头望向这层楼的眼神碰个正着,我颤抖了一下,有些紧张,从不太确定到确定那条狗是在看我,暮年老翁般的眼神,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或许屋里有些热,我抹下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我穿上外套向它飞奔而去,我迫切的需要证明出它究竟是不是在看我,若是可能的话,我很想问问它:“为什么?你为什么在看着我?”
等下了楼那狗与鸡早已没影,我蹲下身,鸡刨食的爪印还清晰可见。我裹紧外套看到风开始把塑料袋吹上天,五颜六色的袋子缠绵交杂在一起,与彩虹不相上下。我看了一下表,下午五点,每当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总要起风,六点就会被吹得昏天黑地,尘土沙砾打的人生疼。也就是说五点人们就要待在自己的寝室里,最迟不过六点,曾有个扬言征服自然的家伙六点也没回寝室,等风停天已黑,他们到上课也没找到他,等天明他们也没找到他,只在收拾他物品时看到他在所有的物品上都刻了一句话“我要去13号星球。”陈东说13号星球一定是他家。杨叶在床上跟我说她猜想13号星球是他的童年,我不知道,我那天只是像所有人一样围在那里猜测,默不作声。
随着风越来越大,我看到陈东面无表情的从楼里走出,看到我兴奋的跑来。
“你找到了什么?快告诉我。”说完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我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摇着头掩饰:“我看到那只鸡,可我没有逮住它。”
“这样啊!我刚刚也在楼上看到了那只鸡,不过现在我们得快点回寝室了。”
他搀扶我起来,我只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窗帘后悻悻然的杨叶。天变得浑浊起来,像有盖子要扣住所有似得。我们得回学校了,这里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学校就在东面不远处。马路外便是充满沙石的荒野夹杂着零星的田地。
“它们走不到哪里去,这里就这一条路,其它地方都无从下脚,我们肯定会见到那只鸡的。”陈东突然开口说到。
沿着那条马路顺利的回到寝室,打开门,一片昏暗,厕所味、饭食馊味、汗味、器官味在不大的空间里追逐打闹。我踩着粘人的地面艰难前行,踩到一瓶子,浊黄的液体顺势流出,随即刺耳的声音吵醒了一位室友,“啊!你们回来了?”他努力的起身。见状我急忙说着啊,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儿,昨晚社团活动累人,你们也多参加点,不要浪费时间。”说着由重力将他拽回床铺上,长长的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才的起身透支了他刚恢复好的活力。
陈东在背后幽幽的说:你看,咱俩跟个废人一样。
我看着面带微笑的室友,似乎所有人都是这样,在一个小时内什么都没做就会恐慌起来,但参加了社团活动,与一群人围在一起,一个小时甚至一天内他什么都没做他也不会惶恐不安起来,相反还会心满意足,只要有垫背的就是马上下地狱也不会感到不幸,等看到寝室所有人都这样,都在这个模子中,他觉得这就是生活,有意义的一天。可什么是有意义,我也评价不了,也许一切从头开始就是无意义的。
我与陈东在自己的床铺上躺好,窗外沙砾猛烈的撞击着玻璃,如同急切冲破牢笼的野兽一般。现在我准备像其他人一样安详的躺好,然后沉沉的睡去,什么都不想。之后像所有人一样起来去吃饭上课参加活动,天一亮重新入眠。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除了陈东杨叶与偶尔的我。
我向左侧翻身,看到陈东头朝窗户借着微弱的亮在写着东西。
“我在写请帖。”我正准备重新翻回去时陈东开口道。
“哦。”
“杨叶同意了,我们两家也商量好了。估计年末就会办喜事。”
我看着他,陈东笑着将一份刚写好的请帖递给我,上面还有他的余温与油墨的香气。我翻过身,他继续着,没多久,亮没了沙沙声也戛然而止。
“我们来这几年了?”他突然开口,就在我半睡半醒时刻问到,
“两年。”我说。
“哦~你还记得咱俩的补习班主任吗?我准备把她也叫上。”
我点点头,纵使在黑暗处点头,不过这又有什么,有时人就是这样的,你问一个人问题或让他做一件事,他不想回答或则说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说,便会用头来回答,不去在意环境,之后你问起他,他就会说“啊,我点头(摇头)了,你没看到?”潜台词就是:那这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是你没有看到,怪你。真不知这到底是在敷衍谁,又或则在掩饰着什么。
陈东说完空气中只有沙砾撞击玻璃声游荡着,没一会,陈东的鼻息声加重。
至于补习,我考大学用了三年,陈东用了五年,我去那个补习班时他就已经待了两年,书都能背出,几乎成了传奇。第一年没考上时我爸给了我一巴掌,陈东说他爸什么都没说。第二年我爸给了我一厂子的指标,陈东说他爸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一同去浇地。我第三年还是没考上,我爸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他说“你是我老子,我是你儿子,行不行?”然后我就来了城市第12区里唯一的一所学院。城市划分为12块,12区是最偏僻的一个,学校不远处还有一座监狱,来这里得坐火车。我来了一星期才看到陈东举着薄如蝉翼的脸盆向我走来。他说“我爸向我下跪了。”
陈东告诉我他一直想考去北京,因为他觉着不仅女朋友,一切都在那里。但他又说一切都是在顺着一条路向前走,路上满是谎言与欺骗,就像我从不认为自己会老去。
我们来的这所学校在简历上官网上所处地域山清水秀,到了之后,一过秋天四周便一片荒凉,只有春天夏天零星的田地上还会有些绿色,却总被密密麻麻的稻草人遮住,看起来,还是一片土黄。空旷的土地上只有学校、监狱、宾馆这三座建筑沿着一条马路孤独的耸立着。每次起风便如同失去孩子的妇人在撕心裂肺的嚎叫,又如同眷恋人世的鬼怪在抽泣。我们都有一个共同要学的专业,种田,去开垦荒地。陈东来了半学期就在学校后面自己开垦出一片荒地来种花,他告诉别人这将来是要送给北京姑娘的,但花总被莫名的鸟啄,我们看着他笑,他是一个舞台上的小丑,我承认,我也撕扯过他的花,但这学校里就他妈没有一个没蹂躏过他花的人。在荒野里,四周都是一片土黄中,突然扎眼般的看起来极为诡异的有这么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每朵花都赋予含意,这与身处沙漠缺水而濒临死亡的人,突然有一滴水出现在面前没区别,除了狠狠的甩掉那滴水还能做什么?
为了花,陈东加入了稻草人社团,那是一个傻逼的社团,效仿别人扎稻草人,之后事情发展变成花没事稻草人被撕碎。每次陈东总是拉上我,不厌其烦的重新扎几个,反反复复,我们总是在别人休息的时候扎,我一直觉着自己脱离了观众的位置与他一起站在舞台上给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表演。我说:我们逮住那个家伙揍一顿就行的问题,你他妈的为什么要一直扎。
陈东说: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我说:这些枯黄的干草有他妈什么意思,操他妈的黄色,跟屎一样,都是屎,那怕我明天、下一刻死掉我也不想扎了。顺手扬起手中的一把枯草,干燥的味道像要吸食完我体内全部的水分。
“撕稻草人的那个现在肯定也跟你一样,他开始一定认为撕碎一个很容易,撕的多了我们就会放弃,但他撕一个我就做两个,永远也撕不完的样子,他一定会承受不住的。”
“有意思吗?”我颓然的蹲下身去。
“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吗!有意思都是我们定义的,去掉我们那层带着虚伪的定义,光秃秃赤裸在眼前,一切又有不同?”那是陈东少有的一次带着兴奋诉说。
直到某一天所有人都围在那块花田旁,杨叶就在其中,脚底零碎的稻草,手中还拿着稻草人半个身躯,她说“陈东,这东西怎么没完没了,我像是永远也撕不完。”陈东只是搂住杨叶,说着“不哭,不哭,所有人都不懂。”可所有人都围在那里,我也在。
等我醒来时寝室空无一人,我试着打开窗户,但发觉它已因发锈与滑轨结合在一起。最后我决定去参加稻草人社团,我说过这个社团很傻逼很简单,就是不停的扎稻草人,然后放在学校四周吓唬那些人人口中可恶的动物,做的越真实越好,然后会给它们上色,穿上衣服。让我愉悦的是参加社团的很长时间内我再也没有见到那只鸡与那条瘸狗,直到我再次跟杨叶开完房后,我就在马路上看到那条瘸狗带着那只鸡撕碎一个又一个稻草人,那瘸狗发现了我,呆立在原地与我对视着,我发觉所有稻草人似乎一瞬间有了生命一样也在齐刷刷的注视着我,我大叫一声转身逃到了杨叶身边。我看到杨叶正在擦拭着眼角。她问我:你怎么又回来了,没玩够?
“不,不是,我又见到那条瘸狗跟鸡了,它们在撕稻草人,稻草人还在看着我,这太可怕了。”
杨叶说:那你知道我有多悲伤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我问。
杨叶冲我莞尔一笑,问我又像是在自问自述,“我一流高校毕业,为什么要跟你们一起生活?来这里教了三四年,想不到以后,无底洞一样,我想了好久,觉得13号星球是一个充满花的地方,是这个荒凉地方的反面,”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我刚刚看到了,那条瘸狗跟我们都不同,那些稻草人都一样。”
我微微皱起眉头,意图通过观察去戳穿她,让她赤裸在我的眼前,然后希望以此走出她口中的荒凉,推开那个地窖,希望看到他们真的走远。
我回到学校,所有人都在安详的睡着,这些人里应该有我,我穿过泥泞的地面,大口呼吸着空气,我躺下把自己融入到这个空间中,外面还没到起风的时候,但这是个阴天,昏暗的房间中我轻声喊了几声“陈东”。他没应答,我悄悄爬到他的铺上,摸索到了几粒种子,我决定问问陈东:“他们都围在那里干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去。”我必须去看看,我一定要找出他们围观什么。我知道陈东不在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侍弄那片花园。
花园又是一片残败,陈东就蹲在那片花园中,旁边的那只鸡像卫兵一样庄严的注视着四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陈东察觉到了我。他向我招手:“快过来,我替你抓到这只鸡了。”
我走过去看到那条瘸狗耷拉着舌头喘着粗气。
“它快死了,被人发现撕咬稻草人,所有人都围住它,为什么人们就没发现它是一条牧羊犬呢? ”陈东没有感情的开口。
“也许它本来就不是一条牧羊犬,你说的,这些都是我们给它的定义,或许它本就是一条野狗。”我说。
“像我们一样?”
我蹲下身跟他一直等,等它没了气息,陈东埋了它,并在土里扔下了种子,我突然想到什么,四处寻找,但那只鸡没了踪影,空旷的土地上只有风在呼呼的不甘寂寞。
“我得为它哀奏葬乐,听说植物听着音乐会长得更好。”陈东开始哭,使一切都变得一塌糊涂。
我张了张嘴,又放弃,后又舔舐了一下嘴唇说:其实我原先养过一条狗,是条牧羊犬,朋友去上大学暂时托付给我的,你也知道学校里不能养狗。那狗长得可真大,我每次喂它都哆哆嗦嗦,它也会蹭我,我试着领它出去,但它泱泱的,跟缺了水的植物一样,也许是环境不适应它,于是我只好将它锁在房里去上课。朋友开始还给我打电话询问它,之后便没了,听跑回来的人说他每天很忙,忙着扎稻草人,还给我邮过一个,然后有一天狗看到后就从二楼跳下去跑了,我发现些血迹,试着找了几回,它真的消失了,我跟朋友打电话说了一下,他只是叹气,这之后我再也给他打不通电话。
我问陈东:你觉得他去了哪里?
“13号星球。”
“你知不知道,12区被拆分为两块,我们这块被重新命名为13区,听说这里要发展成稻草人旅游区。”
陈东说:操他妈的,没意思了。
收拾好一切,我问陈东:我们多会抽空去看他们围在那里干什么?
陈东说:那太可怕了,我们还是不要去了,我们现在该回到寝室然后安详的躺下融入到环境中。
可我必须去看看他们围在那里干什么,这个问题困扰我好久,趁我还能感觉到意思的时候我必须解决它。
我在床上向杨叶说出想法后,她还是很冷淡,提不起兴趣,即使这离她的婚礼不到一月她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我说我不爱你,杨叶哭了起来,她说:“我也不爱你,可为什么?荒野里的稻草人越来越多。”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那只鸡冲了进来,随后陈东也兴奋的跑入对着我说:“我抓到那只鸡了,这次它再也跑不掉了,真的。”随后他打开窗户跳了下去,我用被子蒙住头,什么动静都没听到。我慢慢向窗口探出头,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不顾现在是睡觉时辰,他们就面无表情的围在那里。“这真是太可怕了!”我心说。然后我亲眼看着杨叶从另一个窗口跳下,围的人又多了一圈,血与肉沫溅到脸上也不以为意,突然那只鸡叫了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滑翔下去,飞走后所有人都抬头盯着我,冷漠的盯着我,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刀子的弧度。风吹起的枯草在我眼前打转,那从虚无中升起的窥视感再一次的出现在眼前,我甚至看到了盖在地窖板上的那几双眼睛。“这太可怕了。”我心里再一次的说道,我必须做点什么,之后我义无反顾的从窗口跳了下去,我清晰的看到了那团烟,“这太可怕了,真的!他们就他妈的围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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