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伤春悲秋属于前者,物我两忘属于后者。
“有我之境”例证之一,欧阳修的《蝶恋花》(一说是南唐宰相冯延已的作品):
庭院深深深几许。
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幕。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这是一首闺怨主题的词,词句里尽是思妇的怨慕。无论“雨横风狂”还是“乱红飞过”,不是纯然的自然之景,而是怨慕者眼中的特殊之景。
“无我之境”例证之一,陶渊明《饮酒》组诗的第五首: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贫居炳陋室并不曾远离尘嚣,居室的主人却可以将扰攘的红尘屏蔽在门外。原因无他,“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心不受俗务的牵绊,住所便也仿佛超然世外了。
不务世事,闲来采菊,于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经意间在菊花丛中回首,庐山的秀色刹那间收进眼底,收进心底。这悠然所见之南山,正是“山气日タ佳,飞鸟相与还”,在暮色的氤氲下,飞鸟相继返林,无所为而为地归向天机自然为它们所设定的归所。这般景象令诗人若有所悟,而究竟悟者为何,便只可意会而无法言传。这正是天真忘机、物我一如的妙境。主与客,人与物,浑然消失了分际。所谓“以物观物”的妙趣正在于此。南山终归只是南山,不是诗人或悲或喜之情绪中的南山,而这样的诗境便是“无我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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