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没有人是死于甲状腺癌的?应该是有的,反正当时我害怕那个人是我。
普外科可以说是协和医院最繁忙的科室之一,常年人头攒动,热闹的像菜市场,只不过这个市场里充斥的不是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而是一声声焦虑的问询,一个个紧张的面孔。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诊室,我内心大吼:“老子是癌症,癌症懂吗?你们就不能给我让个地吗?”不过事实是,我没胆子喊出口也挂不上号,只是灰溜溜地回了单位,面色惨白如丧家之犬,看见我们领导就来了一句“主任,我能请假吗?”为啥要请假,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心里有个小鬼使劲地跳着,喊着“你都癌症了,还上啥班,还有心情工作吗?!”得知病情仅仅几天,我便犹如戏精附体了,现在回想这得的哪是癌症,应该是想上《演员的诞生》吧。
请了十天的假,算上双休日,整整两周。总之在这里感谢我的原单位(此后还要感谢多次),当时刚入职的菜鸟一枚,还没做过什么像样的事,假倒是无所畏惧地请,居然上面也准了,不得不说是人品和脸皮都爆棚了。每天白天一改自己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生信条,坚持去北大游泳馆呛一肚子的氯水,回来还要跟着健身视频跳操;晚上躺尸若干小时看言情小说,藉虚构的狗血情节麻痹大脑,安慰自己现世美好。这种自我安慰式的心理疗法肯定是没用的,还由于缺勤被扣了两千多块工资。至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癌症不算啥,只要死不了;班是要上的,不然我哪来的钱淘宝。
当然话虽这么说,病还是要看的。又一次腆着脸找了所里老师的关系,我见到了外科的于健春医生。于医生是位很和蔼的大婶,是普外科的副主任,她爱人也是协和医院主任级别的。她问了问我的情况,看了我的b超报告,没有丝毫犹豫地给我开了十好几项住院检查,并且让我去做甲状腺穿刺。人生了病,不管愿不愿意,估计都要学会不少新词,掌握不少新概念。我头回听说穿刺这个词,穿和刺,平平无奇的两个字,怎么组合在一起就这么恐怖呢?原来就是要用针管刺进甲状腺体,抽取出细胞样本做病理分析,看是否是恶性肿瘤,精确度更优于彩超。不过穿刺的诊室在住院部,相当于做个小手术,需要提前预约,一约就约到了七月。现在才四月,拖三个月我不是要挂了吗?!内心焦虑万分的我紧紧抱住了单位老师的大腿,医院好心地(主要是因为人情面子)提前到了6月22日,这已经是最早的日子了。这两个月的间隔让我懊恼恐慌,生怕延误了导致病情恶化。殊不知生活是如此地无法预料,两个月之后我没有如约前往当然也没有挂掉,只是白白浪费了老师的人情。而真正的第一次穿刺竟是在五年后的英国诊室里,这一切谁又能想到呢?
这两个月究竟发生了些啥,导致我其后的治疗方案来了个大逆转,从西医转向了中医?原因无他,只是我老爸回来了。一接到我的电话,我爸就风尘仆仆地从威海赶回来了,并且请了长假回家照顾我。见面的第一眼,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父亲两个字,真的就是两个大大的汉字,跟弹幕一样挂在我爸的瞳孔上。我爸是特别爱我的那一种父亲,可能因为我长得特别像他(这也导致我没什么异性缘),也可能因为我妈以前得过大病,总之他有个女儿不容易,所以从小看我看的紧,管我管的严,晚回家就开骂;生活上我是啥也不操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爸做饭还特别好吃,所以我不是那种特别馋喜欢在外面吃饭的人,因为从小就吃的好。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这也成了之后我沉重的负担和我俩间的矛盾点。
我爸是个文科生,不怎么相信自然科学,因为我妈生病之后是靠中药调理好的,所以他挺相信中医。刚开始我们都一门心思急着做手术,但穿刺远在两个月之后,这中间总不能傻呆着。他买回了一大堆癌症相关的书,在家学习起来。有一些是中国医生写的甲状腺癌指南,有一些是国外医生写的健康理念,还有中医的古方子,反正五花八门啥都有。这些书我是不看的,没事听我爸絮叨一下就够紧张的了,再自己看的话估计要吓死。不过看着看着书我爸就有点改主意了,他越来越觉得把我的甲状腺一刀切掉是不对的,人少了一个器官,怎么会像医生说的一点影响也没有?我的甲状腺左边几乎长满了结节,其中有几个非常大,最大的一个有4.6厘米(甲状腺是不是都没它大啊),而且钙化严重,血流丰富,从指征上看趋向恶性。右边倒是相安无事,平滑得很,不知它俩是怎么相处的。外科医生的意思是只要有恶性的结节,基本都要全部切除甲状腺,何况我这些结节还大的逆天。我爸觉得既然右边没事,抽血验出来的甲功也正常(这里表扬一下我的甲状腺,重病还坚持工作,比我强多了),为啥要全切掉?切掉了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生孩子行不行?我们向每一个看过的外科医生求证过这些问题,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不会。但人内心深处的疑虑不可能像两个字这样戛然而止,老爸越来越倾向于不急于手术,多看看其他医生,包括中医。他的想法是切了就没有了,长不回来了,暂时不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从小到大,在重要决策上我是没什么发言权的,像高考志愿啦,读不读研究生啊,找什么类型的工作啦,都是我爸说了算。甲状腺长在我身上,怎么对付它还得听我爸的,我大概也是甲状腺界的一朵奇葩了。然而必须承认的是,前期走过的这些弯路,使我拖延了好几年,最终迎来了到英国治疗的机会。现在看来既冒险又好笑的疗法,当时却是狠心下的决定。那些日子我常能看到我爸深夜在阳台上抽烟,想来应该是拿自己女儿的性命赌博的滋味实在难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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