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的姥姥去世了,九十四,在自家床上,半夜。这种寿终正寝的离世方式是很多人向往的吧。喜丧,没有哭天抢地的场景,失落带来的忧伤情绪在遗体告别时才氤氲蔓延起来。老人和她的小院是我们几个好朋友的童年之光。
常常希望有人可以视频还原八十年代的机关宿舍。四周零星的十来座楼房,中间全是一排排简单的平房。整个宿舍区有着浓重的烟火气,这烟火气不止是人情味,还有着实实在在的烟火味。那时人们做饭还是靠炉子的,家家都有着属于自家的煤池子,做饭的时间整个宿舍区充斥着煤烟和各种饭菜的味道,那是种让人怀念的味道。常想即便真的有一帧视频可以俯瞰那时的大院,心里应该还会有遗憾吧,因为视频终究还是无法还原那时的味道……如果说机关宿舍大院是童年的亮色,燕儿姥姥家的小院该算的上是照亮童年的光了。
我和燕儿都是住姥姥家的,我家在东头楼房,她家在中间平房。但两家老人脾气性格迥异,有了比较后我们更愿意腻歪在有着秉性温和家长的燕儿姥姥家。印象里她家的电视永远是开着的,童年神剧《西游记》、《聊斋》我都是在她家那台小电视前坐着小板凳追的。有段时间晚上追完《聊斋》,都得要燕儿送才敢回家,分开的路口两人边叫唤着给彼此壮胆,边朝家的方向跑,那动静不知惊扰过多少邻居;我们喊姥爷的那个老头儿永远带着笑眼半张着嘴,不是半靠在床头看电视,就是拄着拐棍在院里哒哒哒溜达;她家厨房饭筐里永远有吃剩的凉油条,间或还有一盘燕儿姥姥做的炸豆腐;小院子是有可以上锁的栅栏门的,那个高度却是四五年级的我们可以轻松攀越的;院门旁是水泥砌成的水池,记忆中上面的水龙头和旁边的墩布一直在滴滴答答滴着水;水池边有棵好大的梧桐树,春夏之交会落在小院地上很多很多淡紫色的花,一起尝过花蒂上的淡淡清甜的蜜汁,还一起用花来刷过碗……后来宿舍大院建公园,平房都拆了,也包括燕儿姥姥家的小院。年少时不觉得,这几年那小院里的人和物却常常引起一种种“想而不得”的沮丧情绪将人包裹。
八九十来岁的孩子总是招人烦的,小院里的两个老人却从来对我们的胡闹没有任何怨言。半倚在床头的燕儿姥爷,永远半张着嘴看着我们胡闹看着我们笑。四年级暑假开学前一天,我和燕儿蓦然发现作业没做完,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让自己发烧就可以在开学那天逃避交作业的办法。于是我们在她家开始制造发烧,在院子里水龙头上洗脸,把头发打湿,然后去她房间用小风扇对着自己猛吹,俩人一遍遍的重复着院子里凉水刺激➕房间里冷风吹头的过程,燕儿姥爷就那样笑眯眯的看着我俩折腾,没一句说教。当然最终我们发烧没有制造成功,老实实补齐了作业。今天燕儿姥爷去世很多年了,可他脸上带笑的样子却总在回忆起时呼之欲出。爱肃静的燕儿姥姥对着我们的无状行为也总是一笑而过。记得一年正月十五,新闻里说当天晚上午夜左右会有近几年最大的月亮,我们决定当晚在燕儿家看月亮。三人窝在燕儿床上,和两位老人的房间一墙之隔。可想而知,三个半大孩子怎么可能好好休息等半夜的月亮,聊天、打闹、半夜饿了找东西吃……总之就是可着劲的折腾。折腾到什么地步,举个例子吧,我到现在胳肢窝不怕痒就是她俩那晚按倒我挠痒的后遗症。半堵墙的这边是我们肆意妄为的折腾,半堵墙的那头是两位老人好脾气的默许。这份默许和宽容这么多年一直让我们回味无穷,以致我们都有种共识“半夜饿了最好吃的是什么?”“燕儿家小饭筐里的剩油条。”
如今两位老人和当年的小院都隐灭在时光中了,告别仪式后的失落感让整个人都厌厌的,好像生命中某些光熄灭了。偶然听别人说“真羡慕你们有这种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似有所悟,老人,小院都是照亮童年的发光体,发光体不在了,温暖你的光还在。小时候的玩伴还在身边,空间和心灵都没有疏远,保持常常聚会的节奏,是多少人羡慕的存在。后半生悠远,感受周遭,善待周遭,享受生命之光的温暖,也试着做别人的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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