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东被床边的黑影摇醒。
“吴博士,又是你,这才几点,能不能让我多睡一会!”晓东用手抹了一把脸,把枕头竖起来,倚靠床头半躺着。
“你是个火车司机,火车正在高速行驶……”
“我不是什么火车司机,我受够了你每天给我出些自作聪明的破题目,你给我滚到一边去!”吴博士似乎并没有听见晓东的话,继续自顾自的说,“前方出现两条岔道,在正常行驶的轨道上有5个小孩低头玩耍,另外一条废弃的轨道上有1个小孩在玩耍,现在已经来不及刹车,但可以改变轨道,你会如何选择?”
“这是什么烂题目,火车变道是要调整道岔的好吧!”晓东十分不耐烦,“当然是遵循牺牲最小化的原则,5:1的道理谁不清楚!”
“你没有感到自己的肤浅吗?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我怎么会忘记?”晓东扭动了一下臀部,使劲把脊柱挺了一下,眼神中略过一丝骄傲的光亮,“我是全市最有声望的律师!”
“吴博士,我来用法律给你解释这件小儿科的题目,权利和利益是有大有小的,我们把法律所保护法的权利和利益统称为法益。”晓东俨然是在诵读辩词,“在火车到来时,那5个孩子的法益之和大于1个孩子,对于不明事理、面对危险缺乏判断和控制能力的小朋友来讲,即使是在正常使用的铁轨上玩耍也“罪”不至死,当然,那个在废弃铁轨上玩耍的孩子更不至死。”
“你说的这些显而易见。”吴博士面无表情,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我在陈述的时候请对方律师保持安静!”晓东瞥了一眼吴博士后继续讲演,“对于理性的火车司机来讲,正确的判断是保护一个大的法益,牺牲一个小的法益。这种为了防止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合法权益免受正在遭受的紧急危险,不得已而采取的损害另一较小利益的行为在法律上叫做紧急避险。是法律所允许的,甚至是提倡的。也就是说,这种‘弃车保帅’的决断是法律允许的。”
“但这太不公平了!”
“公平是个相对概念,永远都是。对于个体而言,显得不公平,但对于整个社会而言,又是公平的,虽然这个公平是残酷而又沉重的。”晓东的下巴微微上扬,显然是对刚才的陈述非常满意。
“你是个分不清对错的糊涂蛋!”
“你!”晓东生气地用双手撑起身体,怒目而视。
“在废弃铁轨上的孩子显然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吴博士像一尊雕像,一字一句的念着,“他脱离朋友选择了安全的地方,而他的朋友们则是无知、任性地选择了不该玩耍的地方。为什么做出正确抉择的人要为大多数人的无知而牺牲呢?”
晓东仍然瞪着眼睛,身体却像泄了气一样向后靠去,嘴中小声嘟囔:“正确,正确有什么用……”他想起一年前,事务所接到一个为强奸案件嫌疑人辩护的大单子,酬金不菲,大家分析材料后都说要为这个无辜的人洗清冤屈,晓东却发现了一个大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并且以“伸张正义”为由与老板发生激烈辩论,偏执让他失去了工作。当嫌疑人被无罪释放的时候,他永远都忘不了被害人——一个18岁大学女生的眼神……
“我错了,吴博士。”晓东满脸愧疚,像一个马上要哭出来的孩子,一边思索一边说:“任何人都要对自己的任何行为的后果负责,即使是小孩。那些顽皮的小朋友一定知道那是一条火车会常常驶过的轨道,他们听到火车声音也许会跑开;那个乖巧的小孩却必定惨死,他从来没想过火车还会开到已经废弃的轨道上。”
“不变道,及时刹车,但愿那些孩子们可以自己跑开!”晓东全身瘫软下来,精神却感到了解脱。
“你个懦夫!”吴博士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你还记得小军吗?”
“当然记得,那个二愣子!”小军是个退伍兵,和晓东并不要好,只有在小学同学聚会上才会见面,有一次聚会大家谈到《奇葩说》的辩题:小丑挟持两艘船,一艘上面只有1个人,另一艘有100个人和1个按钮,按下按钮,100人的船获救,1个人的船沉没,如果不按,15分钟后这两艘船都会沉没,如果你是100人之一,会怎么做?当时在场大多数人都选择不作为,只有小军表示他会按:“我知道我会成为一个杀人犯,被我救的那99个人不但不会对我感恩戴德,而且还会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指责我是个自私鬼,但我还是会这么做!”
“小军在可以选择不作为的情况下选择担当。”晓东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是司机,必须做选择,怎么可以逃避,任由火车夺取5个孩子的生命,既然被赋予权利就应该承担责任和后果。”
晓东从床上跳起来,似乎他现在就在驾驶着那辆火车,他像个即将上战场慷慨赴死的烈士,他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个乖巧的孩子惊慌的眼神,以及孩子亲人的哭泣,还有所有人的指责,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义无反顾的勇气。
“啊,不对!”晓东一屁股坐在床上,脑门上暴起了青筋,冲着始终不动弹的吴博士歇斯底里的叫喊:“不对,不对!”
“小丑船的那件事,每个人无论做出什么反应都是被动和无奈的,小丑才是真正的凶手;但火车道这件事,原本和那个废弃铁轨上的小孩没有关系,他是被我这个司机硬生生牵扯到事故中来的,并且付出了生命,这样说来,我是凶手啊!”
“你始终都是凶手!”
“闭嘴!”
“那就撞过去吧!5个家庭面临着巨大的悲伤和破裂。”
“我让你住嘴!”
“一条废弃的轨道能否让火车安全停止,你会不会送上一车人的性命……”
“闭嘴,闭嘴,我要杀了你!”
“你要杀了谁,凶手!”
“啊……啊!!!”晓东直挺挺的倒在床上。
“喊什么喊!”这时门被打开,一个护士走了进来,“自言自语什么呢?起来,该吃药了!”
晓东听话地坐起身来,整理好衣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衣服的左胸前印着“XX精神病医院”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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