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迁了,只留下一条河

作者: 闲云山人 | 来源:发表于2024-05-26 05:2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六期:愁

大山回来的时候,大清河依旧清澈如初。河水清悠悠的,流淌着自然的清纯。

横跨河两岸的丁马桥静静地躺着,青石板铺就的桥面上没有人,桥身有些沧桑,古老。大山也不知道这桥是何时建造,但年代一定已经很久远。

大山站在桥头,有微风拂面而过。

河堤下,距离不远的地方,已经被天蓝色的彩钢瓦围起一道屏障。从丁马桥的高度,还能透过屏障,看到里面的情形。

没有了熟悉的村庄,没有了熟悉的田地。房屋、树木都已经推倒,原本肥沃的田地里,也堆满了杂乱的泥土砂石。几辆重载的拉运沙土的大卡车从临时建起的道路上驶过,伴着轰隆隆的声响,仿佛压在大山的身上,压得他心头无比沉重。

没想到变化那么大,上次回来时的情景好像还在眼前。那是清明节的时候,大山给爷爷奶奶来上坟。田里的油菜花都开了,一片金黄色的田野显得格外明艳。村子后面的小树林里,有村子里安葬先人的墓地。墓地里依然安详,树林里还是一片宁静。

大山给爷爷奶奶上过坟,到小叔家的时候,小叔家里有不少人,大家都在议论着村子要征迁的事。小叔是村里的片长,也就是这个自然村的村长。矿山开掘新采场,要征用村子里的房子和田地,村民们纷纷来到小叔家打听消息。关于征迁的事,村部都会通知小叔代表村子里去商量。

“也不知道我家的田有没有被征用,我家的房子能给多少征迁款?”水生妈关心着自己家征迁的事。

“还不知道征迁的钱够不够我们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我们在村子里住惯了,在城里能不能住得惯啊?”铁蛋爹也说出了自己担心的问题。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大山的小叔解答着村民们提出的问题,把知道的情况告诉大家。对于村民们来说,村庄与田地被征用,能得到安置,也会有另一种平静的生活。但就要离开这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了,在城里能过得惯吗,他们又有些担心。

上次离开小叔家的时候,大山觉得家乡的村子和田地就要被征用了,便想着要经常回来看看,没想到矿山的征迁效率这么高,这才短短几个月,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房子没有了,庄稼,树木被推倒了,大山爷爷奶奶的坟也移到了村里建的公墓里,这里成了矿山一个新开掘采场的工地。没有了故乡的村子,没有了养育了自己的田地,大山心中不免有种深深的失落与忧伤。

看着大清河清悠悠的河水,大山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岁月,看到了小伙伴们在一起打闹嬉戏的情景。

夏天,小伙伴们最乐意干的事就是捞猪草。那时候,大人们都要上班挣工分,下田干农活,捞猪草的活自然就落到大山这群半大孩子的身上。每天下午,小伙伴们都要来大清河捞猪草,这也练就了他们极好的水性。脱光了衣服一头扎到河里,沉入水底,用手揪下生长在水底的一簇簇嫩绿的水草。那时候,大清河的水很清澈,也很干净,睁着眼睛在水中寻找水草,也丝毫不觉得眼睛不适。水生,铁蛋的水性最好,是小伙伴里在水下坚持时间最长的,每次捞的猪草也最多,自家的猪吃不完,还常常将自己捞的猪草分给没有捞够的人。

每次捞完猪草,小伙伴们都要在丁马桥上玩闹一番。小时候,小伙伴们玩的一个勇敢的游戏就是跳桥。从桥面跳入河中,看谁敢从最高的地方往下跳。丁马桥的桥面是从两边斜着往中间延伸,升高,正中间是最高点。从中间最高点跳入河中,有五六米的高度,只有水生与铁蛋敢跳,其他人都是从低一点的地方跳下去。有一次,水生因为跳水没站稳,落水时震坏了耳膜,从此还留下了耳疾,听力一直不好。

秋天,小伙伴们都要出来放牛。大清河的河堤上,秋天的时候还长满了青草。将牛散放在河堤上吃着草,沿着河堤一路走去也不会走失。小伙伴们便聚在一起,忙着烤红薯。在河堤上捡来一些干牛粪,用火引着,将带来的红薯埋进干牛粪里。过不了一会,便有一股烤红薯的焦香味散发出来。将干牛粪挑开,拿出烤熟的红薯,剥下红薯被烤得焦黑的皮,大家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有时候弄得一嘴的黑灰都浑然不觉。有一次,烤红薯烤得时间太长了,铁蛋放的牛跑下河堤,到已经成熟的水稻田里饱餐了一顿。队长找到铁蛋爹,害得铁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揍。

早春和初冬的时候,天气不算寒冷,大清河的水位也低一些,石桥两边的河床便露了出来。小伙伴们经常结伴来到桥下面的河滩上挖铜钱。据说早年间,每逢办喜事,过桥的时候,办喜事的人家都要在桥的两边抛撒一些铜钱。桥的两边河滩里就埋下了不少铜钱。这种说法虽然已经无法考证,小伙伴们倒是真的从桥下面挖出过不少铜钱。那时候,农村娃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东西,挖出铜钱就在一起玩砸铜钱。这种游戏大山小时候玩了很多年,铜钱没有了再去河边挖,玩起来倒是很开心。

冬天是农闲,也是大清河的枯水期。每年冬天,村子里都要动员各家各户挑大埂。挑大埂,就是在河堤下面的田里挖土,用箩筐挑运到河堤上,垒高加固河堤,为来年的防汛做准备。每年挑大埂也是热闹的事,不像平日里上班挣工分。虽然村里出面动员,也需要大家自愿出力参加,相当于出义工。挑大埂那几天,大清早就会有人站在村口喊,“挑大埂了!”要来挑大埂的人便带着箩筐工具,急急忙忙地赶到河堤上。队长将所有人聚到一起,分配好人员和负责的堤段,大家便分工协作,分段干起来。堤下挖土,挑运上堤,堤上加固,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有条不紊,丝毫感觉不出冬天寒冷的气息。挑大埂的时候,河堤上上下下都是人,看着那些热火朝天的人群,你会真正地明白,什么才是齐心协力和人多力量大的场面。

那时候,每年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大清河上游会流进来很多有些特别气味的水。当这些水流进大清河的时候,大清河的水就变得清澈透明。后来才知道,大清河的上游有一个矿山的尾矿坝,每年都有含大量硫磺的水流进大清河。儿时的大山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这些水流进大清河的那段时间,大清河的水就如透明的玻璃一样,能一眼看到水底,水底还被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泥覆盖着。那时候,村里的村民管那水叫硫磺水,却不知那是一种伤害大清河的祸水。那水流进来的时候,河里的鱼完全没有了自由自在游动的迅捷,在水中缓慢无力地游动着。大山和一群小伙伴倒是完全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反而有些高兴。小伙伴们拿着捉鱼的网兜和鱼叉,沿着河堤来回巡视,搜寻着昏昏沉沉的鱼。那几天,大人们也会到河堤来捉鱼,大家都能从河里捉到很多鱼。那几天,因为这硫磺水,大清河的鱼面临的是灭顶之灾。小一点的鱼一两天就支撑不住,不是给人们捉走,就是成为浮出水面的死鱼。大一些的鱼也坚持不了多久,三五天就会被水中的硫磺侵害得失去生机。每年的那段时间,大清河就成了死亡河,河里鱼虾灭绝了,整条大清河没有一丝生机。开始的几年,这种情况还是每年出现一次。过一段时间,到了大清河的枯水期,经过江水回流,带走河里的硫磺水,带来新的鱼群,大清河还会恢复生机。到后来,这种情况愈加严重,硫磺水排放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大清河几乎被剥夺了留存生命的能力。

大山上中学的时候,离开了故乡,到父亲工作的地方去上学。走的时候,大山特意去看了一次大清河。看着变得越来越萧条的大清河,大山有着一种深深的伤感和担忧。

高中毕业的时候,大山是回家乡参加的高考。那时候,所有参加高考的考生都要回户口所在地参加高考。考场设在城里的中学,大山是高考结束后回到村里的。回家那段日子,大山平时帮家里做些农活,没事的时候,也会去大清河的河堤上走一走,看看时常惦念着的大清河。那个时候的大清河依然还有一些被污染过的痕迹。河里多了些杂草,临近河岸的地方已经出现一些杂物。什么时候,大清河能够恢复他儿时的那种干净与清纯呢。

高考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大山考上了大学,村子里有了第一个大学生。大山也是几个小伙伴中唯一走出来的人。大山是沿着大清河的河堤走出村子的。上大学的时候,大山还时常回村里看看。那个时候,大山的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还在村里,村里还有大山的家。大山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姐姐们陆续结婚成家,离开了家乡的村子,离开了大清河。弟弟也上了大学,离开了家。父亲退休了,在城里有了房子,母亲搬了过去。

大山回来的少了。但大山的心里总也忘不了大清河,忘不了那条清纯干净的河。想着离开时大清河每况愈下的模样,大山就有一种钻心的痛,就有一种无名的伤感。好在大山并没有走远,他工作的地方还在家乡的这座城市。好在村子里还有他的亲人和乡亲,二姑还在村子里,小叔还在村子里,他儿时的伙伴还在村子里。

大山装修结婚新房的时候,特意回了一趟村子。他知道水生学了木匠,铁蛋干了瓦工。这么多年了,虽然也时常回去看看,但很少见到儿时的小伙伴。他们都忙着在外打工,很少在家呆着。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了小伙伴们的信息,几乎是断了联系。几个小伙伴常在城里找活,趁着装修房子的事,正好与小伙伴们联系上。水生来了,铁蛋来了,多年不见,依旧一副憨厚的模样,只是褪去了儿时的稚气,多了份沉稳与憨实。给大山装修房子他们很卖力,装修过程压根不用他操心。怎么装修,买什么材料,都是水生他们说了算,没有大山说话的份。最后,大山索性啥都不管了,房子交给他们,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房子装修完了,大山要给他们算工钱。水生笑着说,“钱不钱的你不要提,我们还算不算兄弟。但我们就这水平,满不满意就这样了,大山你得请我们客。”

水生他们在装修的时候很尽力,活也干得很仔细。大山当然不能让他们白干活,都是在外讨生活的人。最后水生和铁蛋还是按照最低的日工资收了装修的工钱。装修完临走的时候,大山和水生、铁蛋在一起喝了一顿酒,大家都喝得很开心,也很尽兴。结果三个人都喝多了。这么多年,弟兄们在一起还没有这样喝过酒呢。

到后来,大山每年会回村子里三五次。春节的时候去看看二姑与小叔,清明冬至的时候去给爷爷奶奶上坟,其他的时间回去的就少了。

前些日子,小叔打电话给大山,说村子里要征迁。矿山要开掘新采场,需要征用村子里的房子和田地,整个村子恐怕都要保不住了。村子被征迁应该是好事,但大山心里还是有疙瘩。家乡的村庄就要这样消失了吗,养育了自己的那些田地,山林就要成为矿山的采场了吗,那条给他留下儿时记忆的大清河会怎样呢。

这边刚打完电话,矿山那边搞征迁的人就开始来登记造册了。没过多久,二姑,小叔都在城里买了房子,搬到城里来住了。

大山听说小叔搬家了,便急急忙忙地赶回村子,要看看家乡的村庄变成了什么样子,看看熟悉的田地和山林还在不在。

大山回来了,看到的情景让他很揪心。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整个村子已经变成了矿山新开掘采场的工地了。村庄没有了,田地,山林都变成了尘土飞扬的工地。

倒是大清河这几年变了样。政府这些年对环境保护很重视,大清河的污染问题得到了重点治理。矿山的污水再也不会流进大清河,大清河已经慢慢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大清河的水终于又变得清亮起来,清澈的河水透着一种自然的清纯 。

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被蓝色彩钢瓦封闭的工地。向河堤下看去,就见不远处,矿山封闭的工地外面,靠近河堤的地方有几间临时搭建的房屋。

大山走下丁马桥,来到那几间房屋前。

水生的母亲蹲在一间房屋前,正在打理着一个小菜园。原来,矿山在征用土地时,靠近大清河的这一片田地没有被征用。

这些年,政府对每一项工程都要求有环境保护的措施。矿山开掘新采场,也要保护好大清河的自然环境。于是,处于大清河河堤保护红线范围内的这一片田地被保留了下来,乡亲们依然可以在这里种些农作物。

水生的母亲没有走。和她一起留下的还有村里的几个老姐妹。

看到大山走过来,水生母亲很高兴。

“是大山啊,回来看看好,这里是我们大家伙的根啊。村子没有啦,村里人都搬走啦,村里的田地也都快要毁完了。你要再不回来,连我们几个老婆子都看不到啦。”

“大婶,你们怎么没有搬走啊,城里不是买了房子了吗?”大山有些不解地问。

“我们这把老骨头就不折腾了,过惯了乡下的日子,享不了城里的福啊。这里不是还留了一些田地可以种种嘛,趁着现在还能动,在这里种种菜,水生他们再给我们送些米啊面的,有口吃的,住在这里不憋闷,舒畅啊。”

是啊,水生母亲这些老一辈人,家乡的观念更加重一些。村子没有了,哪怕在这里搭一间简陋的房屋,也不愿住进城里舒适的楼房里。在她们的心中,这里才是自己的家。

离开水生母亲临时搭建的房屋,大山来到大清河的河堤上。看看忙碌着的工地,看看静静流淌着的大清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很陌生。熟悉的村子,熟悉的山林田地,还有伴着炊烟袅袅,村前村后的鸡犬声带来的乡村气息,再也没有了踪迹。仅有的几块田地,几间房屋,已经撑不起记忆中那个家乡的轮廓。

村庄没有了,田地没有了,山林没有了,只有大清河的水还在静静流淌着,流传着河岸边曾经有过的生命气息。只有那久远的记忆还留在大山的脑海里,留下永久的对家乡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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