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梦中的倒影

作者：黎荔

梦里下着雨，淅淅沥沥

不知是梦里的雨声

还是梦外的雨声在敲着窗

星星开在了花上

小野菊在田埂上仰望

秋天的雨夜深处

梦见自己是一株植物

由土地和雨水所制造

在潮湿而芬芳的黑暗中

无声无息地，伸展着根须

梦里刮着风，萧萧飒飒

捡到了一只破损的羽翼

已没有了飞翔的记忆

四处寻找另一只羽翼

好拼回一个完整的自己

坍颓的宫殿，张起四角的飞檐

风声呼啸，时紧时松

风过处只有一阵阵黄叶纷飞

门廊上的那些高悬的风铃

都吹落了，稀薄的树尖在摇晃

梦里闪着一道隐约微光

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

梦见唐宫，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

梦见另一个夏夜，画屏前的银烛

梦见一闪光的伸延与消灭

在梦中孤独地提着灯

穿过无尽的长街窄巷

四周是弯曲的暗调

身后铿然有声，回眸

一颗熄了灯的流星

滑落过长空的下坡

梦里午后的阳光慵懒

闪耀的光从密密层层的

浓绿枝叶间透射下来

地上印满铜钱般大小的光斑

牧童赤脚午眠于树荫下

梦见牛羊都变成满岗的山茶花

梦见古老年代的寒冷，与远山的绵延

梦见女郎偎着小羊，草原有雪花飘过

而且，在那时，自己

好像还是一只布谷

在鸟的躯壳里东蹦西跳

梦见春天不来，久久没有话说

百无聊赖啄着洒落的点点光斑

梦见海水掀起白浪

远处的锚响如断续的钟声

所有的船只都掉头回港

在更辽远之处，黑暗的

岛屿撞碎着海，撞击着

无人迹的沙滩，深蓝的夜

一点点入侵了海螺的壳

梦见自己是海滩上的石头

因为海浪和潮汐的原因

从海底深处逐浪来到岸边

被一条飘扬的白裙子

偶然弯下腰捡回了家中

从此日复一日，仰面

躺在了她的窗台上

梦见梦在梦的彼岸朝我招手

我不顾一切的奔向了它

不知因何，不知所往

疑惑自己到底是野菊，蝴蝶

萤火虫还是一只布谷鸟

或是冰河时代最古老的一块海石

梦见梦在昏昏的夜色中飘然飞舞

梦见自己是一本书

张开的四肢是词语

在梦中的某个时刻

突然醒了（不知醒在梦的第几层？）

梦境仍栩栩如生

隔着一道水伸出了手

向着水中摇动的倒影

一刹那触碰到今生的虚幻

梦中情形似乎才是真正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