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到“防空洞”,先为噜噜饥肠忙起来,忙些什么呢,把萝卜香菇等洗净切块一股脑儿放砂锅了,大火煮小火熬,然后打开电视把疲惫了一天的身子往床上一撂,开始静静享受音乐。儿童节,电视上都是庆祝六一的,跟着音乐哼哼哈哈扯了会嗓门,不好,远远的有股焦香味,什么情况,都说狗鼻子特灵光,赶紧嗅嗅,哪飘来的?对了,厨房,一激灵一跃而起,百米冲刺到厨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砂锅外圈已经黑乎乎一片,用毛巾包住手揭开锅盖,哇,一股焦香味直冲鼻子,锅四周已经黑压压一圈,唉,可怜锅底的香菇萝卜已经全没了原来的模样,简直就是焦炭了。几时出过这种差错?落在小时候还不被老爹一顿揍。看着满锅的似乎被打劫过的焦黑,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做饭的兴致也烟消云散。算啦算啦,干脆俺也下下馆子吧。
说走就走,拿起瘪瘪的钱包,拖着凉拖,这天似乎热得邪乎,往光秃秃的大街一站热浪直往身上扑,到哪里找吃的,放眼望去,街道两边一辆接一辆的私家车,已经占去一大半本不宽阔的街道。直走,来到治平小吃店,老板娘,有面条吗?里间走出一年轻女人,染黄的卷发,富态的腰上围着蓝布围裙。没有,晚上没有面,都是饭。啊,都吃饭?只得怏怏离去,往哪里寻,漫步到好邻居,同样的老板娘回你,晚上只供饭。哪里有面条?老板娘努努嘴朝菜场方向,地摊上有。顺着她的眼神,拐进地摊,好吃的太多了,简直进了美食街。卖煎饼的山东母子,蹲坐在炉前,正熟练地用铲子把和好的糊糊抹平,磕上一个鸡蛋,四围一抹,五谷杂粮混合的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看看都好吃,只是留恋地望一眼。移步到第二个摊子,啊,烧饼,真香啊,刚出炉的几个,黄灿灿的一顺溜的排在炉边,上面布满一层已经鼓胀咧嘴的白芝麻,时时飘来诱人的香味。真馋,一咬开,一定有已经融化了的绵绵的白糖混合着芳香的脂油从里面流淌出来,舌尖对甜味总是那么敏感贪恋。在犹豫着要不要买块尝尝,瞬间就打消了念头,看过几眼,也算过把瘾了。还是去寻面,面软软的热乎乎的能细心的呵护你的胃。终于有卖面的摊子了,抬眼一望:“老太太面馆”,老太太进“老太太面馆”,太合适了。一碗面下肚,很满足。关于那些年的蹭吃蹭喝、觅食的往事也一一飘来。
88年刚参加工作,学校落在一片旷野庄稼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时候还没有双休日,我和婷两个女生,住在学校,一到星期天就为吃饭发愁了,学校有个小食堂,平时上班时间老师轮流做饭,其实还有个烧饭的婆婆,但一到周日,学校空荡荡了,其他老师都回家休息,老婆婆也休息了,临走还把小食堂后面装柴草的装油米的柜子锁起来,只剩下洗得干干净净发亮的大灶头。怎么办呢,为了吃,像聪明的一休那样手指对着太阳穴转几圈-----有了!山中无老虎,两女称大王。我们用刀子一点一点把柜子的门缝撬大,用细细长长的棍子把米啊油壶啊盐啊一点点捞近了,柴草呢,干脆翻过围墙去偷了。婷运动员的身材,长腿一跃,好一个女飞侠,身手不凡。有了柴米油盐,管他三七二十一,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是记忆中关于觅食的美好惊险记忆。当然,等周一上班,老婆婆向校长一汇报案情,那瞪着金鱼眼的大校长把我们找去办公室,因为婷的爸爸在银行做主任,他又不好说什么,只是以后那厨房的门依然紧锁着,而我们在馋得不行时依然大胆而为。这样的日子虽枯燥总也有几分刺激趣味。
萍分在了另一个完小,距离我们学校还蛮远,至少得穿过小镇,远在小镇的西部。如果把我们学校,小镇,萍学校用线连接一下,刚好可以成一个大大的钝角三角形。连接这个大钝角的两条边就是我们经常来来去去的路线。一到下班时间送走了学生,关好门窗我们便骑着车子飞向萍的学校。学校西边围墙爬满了扁豆,一到秋季,红红的扁豆一串串挂在藤上,三人分工,摘扁豆,下厨房烧饭,掌勺炒菜,萍的厨艺很好,而我常常是负责清洗,或者钻灶下烧火。萍学校的食堂没有铁将军把门,当时的一位女校长似怜疼我们这些异地女生,任由我们占领厨房重地。于是我们每有机会聚到一起,便把能找来的食材统统消灭。那扁豆经过重油旺火的爆炒再一闷,开锅时再放点大蒜,那个香啊满校园都飘,真的是赛过红烧肉啊,至今回味那是何种满足与幸福。更无与伦比唇齿留香的是即兴创作的摊韭菜鸡蛋饼。学校围墙边种一垄韭菜,我们只要买来面粉和鸡蛋,然后开始尽情发挥。先把韭菜摘洗干净切碎,再和面粉鸡蛋一起搅拌到稠稠的,分不清你我,依然是我下灶控制火候,萍上灶掌勺。等饼出锅,三人围坐嘻嘻哈哈,便开始了人间至美享受。不知是胃里太空还是心里太空,总要撑到不能再撑,总要饱到不能再饱,犹如小时候放鹅,那食都撑到脖子了。粥足饼饱再呼呼躺下,或者神聊或者看帐门外蚊子飞来飞去。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手机,没有什么书,仅有的几本也是教科书或者念书时带在身边的。聊什么呢,有时候是想家,多数在设计自己的未来,设计未来的那个他,虚无缥缈又似乎前景一片美好。婷已经有了男友,情书一周一封,显得成熟幸福。萍呢,似乎在做着选择题。
那时萍的学校还有位男生,别人都称呼他为“秃子章”,其实他头顶一片茂密的林子,偶尔还会整得油光可鉴,不知这雅号是出之何处。正是粉刺满脸青春的年纪。自从萍来到这学校,他就锁定目标开始蠢蠢欲动。我们的萍姑娘也实在是漂亮,比电影《小花》中的陈冲或刘晓庆都要美,丰乳肥臀不说,那会说话的双眼皮大眼睛,那红嘟嘟的小嘴爱说爱笑,除非睡着了,要不就不会有闲着的时候。走到哪,笑声带到哪。秃子章早被迷住了。我年纪最小,儿女情长的事虽懵懂向往,但对照书本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苗头。忽一日,秃子章问我:萍这人怎样,我追她好久了,她什么意思?他来问我,我脑子不会拐弯,一本正经出主意:人家不愿意就算啦。谁知,没多久,萍把我和婷约来浩浩荡荡一路赶去秃子章家蹭饭了。骑车绕过一片庄稼地,穿过铁路,终于我们来到一个村。秃子章的母亲做了一桌小菜,我和婷就不管他们俩是明修栈道还是暗度陈仓,毫不客气放下斯文饱餐一顿。
以后秃子章又经常带着萍,然后我们呢也跟着萍“长途跋涉”哪怕积雪很厚的日子也去他家蹭吃蹭喝。最终秃子章阴谋得逞抱得美人归。事后问萍,那么多人追你为嘛被秃子章收复了,海员李不肯谈,房管所的小伙追到学校,不见!一个警察大哥开着三轮摩托来学校,为嘛嘻嘻哈哈将人家打发走?萍说她最爱吃那糖心荷包蛋!白嫩嫩的荷包蛋,轻轻一咬,露出红红软软的糖心,一吸入口……哈哈,就这么简单的理由啊,爱食人间烟火,爱是那碗糖心荷包蛋。蹭吃蹭喝中酝酿一场校园儿女情爱!我和婷就这样服了萍。关于秃子章,曾耍过我一个脑子急转弯,我脑子肠子都是直的就那么被他耍了,以致成为我们日后的笑料。事情是这样的,某日秃子章问我:叔(束)本华是哪个朝代的?当时他们总给我扣上个文艺青年的桂冠,以为我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啥都知晓,其实我就仅仅是爱好文字,假装斯文,拍照时候喜欢拿本杂志摆酷,显摆自己的文艺。肚子里除了想家想美食想臭美,偶尔还会想想什么青蛙王子外,空空如也。被秃子章一问,我假装略微思索脑洞大开:不是宋代就是唐代,不是宋家就是束家!因为学校附近就有这两村庄。哈哈,秃子章大笑,原来他拿个德国哲学家来试探一下。我也附和着大笑,后来有机会好好的学习了一下叔先生的悲情主义人生观,他说人生就是一场痛苦的旅行,人生就是在痛苦之上起舞。何不说人生就是来蹭吃蹭喝的痛并快乐着的旅行呢?
转眼开始入冬,一眼望出去的庄稼地里最馋眼的就是那萝卜了,如果有一小截白白嫩嫩的露在土面,总是时不时动着歪脑子,想拔出来看看,她到底有多长,下锅炖上肉该有多美味。有一次和婷散步到学校后面的庄稼地头,你怂恿我我鼓动你,终于忍不住拔出一根,哇,又粗又白又嫩的萝卜,那时候不管生的熟的胃都不反感,和婷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当水果一样干掉了。放假回家被父亲知道,父亲严肃地说:你们都做老师了,怎么可以随便拔人家地里的萝卜!婷在一旁笑父亲的小题大做。
时隔一年,学校来了一女教师,四十多年纪,中等个微胖,弥勒佛样,称呼李老师。一见到我和婷就眯眼笑,说:你们两个窝嘚咕咕,跟我家勐勐一样大啊,离家阁老远,塞够宁到则!说一口运河区方言,在以后的许多周日,(那时还没有双休日,每周就休息一天。)我们便受她邀请去她家蹭吃蹭喝,有好看的电影她就领我们去电影院,时间晚了就干脆住一宿,第二天继续蹭吃蹭喝。褚叔叔在派出所做所长,我们占尽便利,看电影不买票,他也总带好吃的肴肉等给我们解馋。李老师更是会做出一桌好吃的,然后像看着自己女儿那样看我们风卷残云。李老师活泼爱笑好动会唱锡剧,她已经发福,总羡慕我们年青身材好,然后放上音乐,跟我们一起扭迪斯科。她还带我们去机场看飞机……
一碗老太太面就这样扯出那些年的蹭吃蹭喝。人生原来确是一场蹭吃蹭喝的痛并快乐着的旅行啊!这些年在兜兜转转聚聚散散的觅食糊口中,在蹭吃蹭喝中把光阴也蹭掉了,在蹭吃蹭喝中蹭出友情蹭清人情蹭成爱情。胃识乡愁,其实这么多年最想回家如小时候那样可以蹭蹭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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