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青苗一家人都睡过头了,还是她第一个醒来,摸到床边的手机,按边缘键,开机,才瞄了眼时间,手机屏幕就暗下去。快没电了。
离儿子上课不足40分钟,青苗自己先直蹦起来,接着就是停不住的催促,催儿子起床,催他刷牙洗脸,催他喝昨晚就预约好的山芋粥,催他换内里带毛的运动鞋,催他快步下楼梯......一路压制着对儿子拖拉的火气,一路急急忙忙开车,看到绿灯变红灯的瞬间,恨不能让自己变成圣诞老人的麋鹿司机,驾着马车,轻松飞过千家万户的房顶,飞到小学校,缓缓落到一(1)班的教室门口。
可是,就在青苗严格遵守交通规则,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焦躁,心里数着红灯倒计时,刚要启动过马路时,一位老人踩着三轮车从容且目不斜视的从青苗的车前悠哉横穿而过,青苗嘴里竟然秃噜出:“叫你闯红灯,撞死你。”被催了一路的儿子似惊讶似胆怯的瞄了瞄青苗。
好不容易,让儿子踩着铃声一路奔进校园,青苗又急忙调转车头去单位。几点了?今天早上,上面来人检查,昨天领导一再叮嘱不能迟到。青苗想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可左右口袋都没摸到,包里摸索一遍,还是没有。竟然忘带了,记得昨晚跟“糖醋姜”聊得很迟,话题还是围绕着分手。
青苗明知与“糖醋姜”是一段孽缘,但没有外力阻挠时,内心是绝不肯主动放弃的。而她现在的婚姻境况又复杂得难以言说。她与无双的离婚证就在书桌的抽屉里,可是,一家三口又若无其事的生活在一起。 无双就是不出事,也许他们也过得不太好。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的那些画,可“糖醋姜”却说每一幅画里逸出的都是青苗的灵魂。
无双已经出事3年了。青苗犹记得那一日,自己独自去民政局开结婚证明准备去法院起诉离婚,当年轻的办事员姑娘无声而又手足无措的递给她纸巾,原本默默流泪的青苗不知是被年轻的办事员递纸巾的动作感动了还是想起与无双当初来领结婚证时的情景亦或是想起结婚6年来的点点滴滴,青苗的泪如钱塘江大潮一般汹涌而来。而一旁准备领结婚证的两个年轻人一直在不停的问办事员姑娘这里怎么填,那里怎么写,就像晴日里,碧蓝天空下,两只吱喳吱喳叫的小鸟。他们竟丝毫没有觉察到一旁正淹没于悲伤潮水中的青苗。
青苗终于逼停了自己肆意流淌的泪水,拿着那张薄薄的证明离开办事柜台,跨出门去,回头瞧一眼,突然就想到,在这里工作会更容易理解与看透人生吧。
刚刚站在年轻的办事员面前的,不就是人生的两面,喜剧一面,悲剧一面。
任何事,若隐若现时最啃蚀人心,一旦,云开雾散,无论真面目多么令人震惊,人们依然会慢慢接受。无论内心多么排斥,理智还是会想方设法接纳。又或者是人的内心强不过惯性。当一想到要脱离多年形成的惯性,还没实践就已觉得天要塌了。青苗就是这样,怎么也不肯离开出事的无双。面对债主隔三差五声色俱厉的催讨,面对无双因忍受不了强压而时不时突如其来的失踪,面对钱包比脸还干净......种种预料不到的实弹从四面八方纷射过来,青苗竟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可青苗却是可以共患难而无法甘于平淡生活的一个女人。
当事情逐渐平息,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当心田的杂草除净,青苗内心的孤寂却毫不留情的显露出来。 就在这当儿,故事变得老套,青苗遇到了“糖醋姜”,应该说是重逢。 分别了一个孩子从出生到少年的全部时光,他们再相遇。一切拜“幸福的家庭太少,不幸的婚姻太多”所赐。 就这样,自认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两人如火如荼的捧着手机聊了一年整。
与“糖醋姜”说话,逐渐成瘾。一天没有说话,相思成灾。但青苗尚存一丝理智,知道这样的关系不能也不可能长久。但理智总是战胜不了情感。 一周年的这一晚,青苗正踌躇着如何说服自己说再见,心里更多的却是不舍。如果就此分开,日后的每一天还有意义吗?恰在这时,青苗看到一个编辑整理的《我爱你的101种说法》, 每一句话都那么契合青苗当时的心境。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林夕
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关的,也会在心中拐几个弯想到你。——张爱玲
你说你会永远爱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可永远是什么呢?——罗大佑
我希望我知道怎么离开你——《断背山》……”
青苗不能想象没有“糖醋姜”的日子会是怎样的苍白。就这样想着,喉咙口堵得快要窒息,又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不想让无双觉察分毫。故意点开邓紫棋的《喜欢你》,正播到高潮部分,青苗背对无双,面朝墙淡淡的说:“好感人!”她知道无双醒着。无双轻轻的“嗯”了一声,没再吱声。
上了班,一整天都若有所失,又想到,起床时,手机就快没电了,再加上临走时并没有关机,电量一定耗尽了。又逢暴雨,中午懒得冒雨回家去取手机,儿子在校就餐,用不着烦心。又想到刚说要分手,要割舍这段孽缘,那就先试一天再说。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天,同事们开心的说笑,青苗一句也没听进去,领导交待的事情,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
魂不守舍的熬到傍晚下班,急急忙忙拿车一路飙回家,途中差点撞上一条横穿马路的黑狗。车子刹住的一刹,青苗和黑狗都呆住了,怔怔的对视了几秒。青苗又想起早上差点碰上骑三轮车的老头。青苗心里疑虑重重。 到了家,青苗鞋也没换,径直走进房里到床头找手机,手机就在昨天放的位置。抓起手机,翻看微信,竟没有“糖醋姜”的信息,难道昨天晚上睡觉前删了他的信息?不可能啊,青苗明明每次舍不得删除所有信息,都是等一两天反复翻阅后才会狠狠心删一次,还有,分明记得显示电量的那个小长格子已经完全空透了,如今怎么又像儿子涂色一般,又均匀的涂了三分之一。难道手机也跟人一样,休眠了一晚又自动恢复元气了?!
“你动我手机了?”青苗微笑着看无双,心里更多的是心虚。无双如平时一样在盯着平板上的抗战肥皂剧,眼皮都没抬,“没”。 那夜,青苗心里虽疑虑重重,但也没有多言。有什么理由能多问多说呢?昏昏沉沉一夜,混混沌沌一天,异常冷清的一晚,似乎空气都冻结了,青苗依然没有勇气打破这种沉闷,似乎,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新的一天,青苗正迷迷糊糊之际,“我想了两天了,既然你过得这么痛苦,你去找他。那天夜里,你哭得那么撕心裂肺,我都听见了。你们的聊天记录我全都看到了。用不着等到你们退休,也用不着等到我死,我现在就给你自由。田青苗,我郑重的对你说,你今天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我会带好儿子,你放心,虎毒还不食子,我会带好他。与其你这么痛苦的压抑自己的感情,不如大家都给对方一条生路。树挪死,人挪活,也许,你以后就不一样了。现在这样下去,我也过不好的,本来,钱没了,是我造成的,我对你们内疚得无法形容,现在你有好去处,你去,我不拦你。”无双在黑暗中靠着墙坐着,低声而坚定的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没有......”青苗想解释,可所有的话都似乎那么苍白无力,能说什么! “你好好想想吧,今天我送孩子。”无双依然盯着前面的房门。 “无双看到我们的聊天记录了。”刚进电梯,青苗拨通“糖醋姜”的电话。 “啊,那怎么办?他会不会找我?今天,有同事说有人打听我的手机号。他怎么会看到你的微信?你不是每次都叮嘱我删除信息吗?他怎么确定“糖醋姜”是我?他若找我,我死不承认,不就行了。你快删了我吧。”青苗的耳边响着“糖醋姜”惊惶的絮语,如惊弓之鸟。
“你不是说想改变现状吗?你不是说除非你死了......?”青苗不想说下去了。
“是,但不是以这种方式改变,你也不希望吧!”“糖醋姜”的声音变得虚弱而沙哑。
“好了,我知道了,那我删了。”青苗挂断电话,迅速翻到微信,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手指顿了几顿,不舍,还是不舍,但是没有余地,没有借口,没有人哪怕挽留一句。
删除。
就这样,结束了吗?那个从睁眼到努力睁眼都在说着话的人就这样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了吗?消失的是他,还是整个世界?分不清了。
“你收拾好东西了吗?如果决定离开,我近期不想再跟你碰面。儿子方面,我想他慢慢会理解的。我不会阻碍儿子见你,你想见他,随时都可以,我不会有任何意见。”无双发来信息。
这个世界真的完全抛弃她了。没有人再需要她。青苗突然想起一家三口在最困难的时候,共同挤在单薄的电动车上,去离家挺远的平民浴室洗澡的情景。那时候,怎么觉得双臂紧紧环抱住无双有三个月身孕般的水桶腰时,头微微靠着他厚实的背部,是那么踏实安定。
如今,这种踏实感将永远成为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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