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一生,处在一个礼崩乐坏,昏沉无道的时代,他以拨乱反正的大愿,敲响唤醒世道人心的木铎。然而,现实往往是理想主义者的坟墓,在功利主义者眼中看来,孔子绝不算成功,终生不为统治者所用,直到数百年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才正式成为显学。
在陈绝粮是孔子和众弟子一生接受的考验中,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下村先生还原了这个故事场景,而且巧妙的穿插了孔子和众弟子的其他几段经典的对话,融合无间,超强的叙事能力,把这段故事写得荡气回肠,让人读罢,掩卷长叹。
故事发生在鲁哀公即位元年,孔子已经六十高龄,第三度出使卫国。这时卫国父子,同室操戈,卫灵公居然在军事上求教孔子,孔子绝对是个军事天才,却不愿参与这场不义之战,遂委婉告诉卫灵公“你可以请教我习礼的事,军事方面我就不懂了”,乱邦不居,立即辞别。
然而就在离开卫国,接受楚昭襄王邀请前往楚国的途中,被陈国和蔡国的军队围困,他们害怕楚国因孔子的指点而强大,成为更大的威胁。
陈蔡两国围而不攻,断了孔子师徒一行的粮草,时穷节乃现,弟子们在饥寒交迫的考验下,真实的呈现了自己的境界。
急性的子路率先发难:“君子也有困厄的时候吗?你带我们行走的道,如果是正确的,为什么别人都不理解,还要迫害我们?”
子贡稍有涵养,只是在腹诽到:“老师,你不是博学多闻吗?怎么沦落到这个田地?”
只有颜回,在生命的境界上与孔子高度契会,他即使奄奄一息,也能笃定的说道:“君子以不能修道为耻,老师的大道不容于世,是治国者的耻辱,而我们怎能怀疑自己?”
这是颜子回应孔子引用诗经“匪兕匪虎,率彼旷野”的提问,犀牛老虎这样的猛兽,行走在旷野,它们是凭借生存的本能,漫无目的。人生之旅有没有目的呢?如果人也没有目的,岂不是和禽兽一样吗?
儒家的“人禽之辨”由此而立,人的一生有极其庄严的价值属性,那就是立身行道,由此建立人伦秩序,人格修养,人文化育。
道有方向,化解原始本能私欲,以天地之心为心,当你看到万物苍生,不安其位,不正其性,岂可不生起大愿,拨乱反正?
只是人的这一点道心太微弱了,私欲之贪心却是极其危险(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道心这点微光,如何不湮没在私欲的无边黑夜?这是人类文明史最难破解的谜题。
相比孔子的时代,今天世人的生活环境更为艰难,在春秋时期,孔子还只是感叹:“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只是人伦的悖逆),现在已经沦陷到“人不人”了。在高昂的生活成本面前,人们为了生存,道德底线彻底沦丧。
生存,是人格的试金石,孔子所言“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就是在生存威胁方面对道义的坚持来分判君子、小人。孔子之前的人格表率就是“不食周黍,饿死首阳”的伯夷、叔齐。
但是,这样的圣人能有多少?世间生存法则残酷的告诉我们,贫穷从来不是好事,贫穷会遮蔽人的眼睛和思想,让他看不到食物以外的东西;贫穷禁锢了人的身体,让他像动物一样不停被原始欲望折磨;贫穷剥夺了人的力量、尊严和权利,让他们软塌滋肆,卑躬屈膝。
尤其在当今这个“上下交争利”的时代,我们呼吸着过度侵害地球资源导致PM2.5极度超标的雾霾,饮食着被重度污染的水和食物,各行各业都在出卖良知换取自身的幸福。君子如何自处呢?
读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是最让我能联想到自己当下处境的。这么多年,一直在学习和探索人如何在这样的世道获得身心的康宁,一路散尽家财,拜师求学,为的就是“为往圣继绝学”,我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会悬崖勒马,怕只怕回了头,却再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从良知出发的教育,是教人做人,而市场需要的是教人考出好成绩,成为生存竞争的利器;从良知出发的医疗,是教人充分发挥自身的能量,契合天道,恬淡虚无,远离灾殃,而市场需要的是不断生病,处于亚健康的人,作为资源,在套路的设计下为昂贵的药品和服务买单。
当我脱离体制的庇佑,却安的是良知的方向盘,我理所当然面对的就是和孔子一样的境遇——困厄。
当年乡村做教育所幸,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坚守的道是不是正确的,我也会投入现实的洪流去接受考验。
虽然清贫,但是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由此带来积极的影响:首先我学会道医常识保护了家里人的健康,在我的带动下,我们健康的饮食、作息和运动,家里人远离病痛;正因为清贫,我可以降低自己非理性的消费,减少没必要的应酬,而与自性相伴;正因为清贫,我学会用良知和爱智来衡量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吃得珍奇,穿得时尚。
困厄,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原则和立场。我会因为放弃,失去很多现实的拥有,但是作为自己生命的主人,却让我生起了生而为人的无上荣光。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这只是孔子用于自嘲的一句话,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世俗的拯救。“田园将芜胡不归”,我也经常拿陶渊明这句话自勉,我真的能归隐田园,不问世事吗?
或许会,率彼旷野,东走西顾,但绝非漫无目的,只为中国文化灵根再植,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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