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回忆起从前。最近反复想起的是刚工作时贫穷带来的尴尬。
其实我有十年的时间都陷入贫穷,虽说现在也不富裕,但好歹也算衣食无忧,而当时不是,穷得厉害的时候,整日里只是为了衣食奔忙。
很多年后,我看到一句话,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只是得到的结果并不相同。我比较晚熟,很多事情都是在亲自经历过之后才懂。
抛去小时候不懂事比较顽劣不谈。第一份工作岗前培训的两周,我把前面十多年未用的精力全部用上了,临近考试的那几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背题,最终在三十多个实习生中名列第三,成功入职。这份工作做了没多久,因为实在不适应,干脆辞职。
找第二份工作的时候,我经济上已经很窘迫,当时文员、打字员之类工作,还需要考核五笔打字(暴露年纪),我虽浅浅的学过,但因学习时没有压力,掌握得并不牢,加上久不打字,很多字根早就忘了。面试官问到我打字速度,我说三四十吧,其实说了谎,每分钟三四个也打不了,因为五笔需要拆字,没有付出过相应的努力,连字都拆不好。回住处后前思后想,开始懂得技能的重要性,但是太穷,不要说买台电脑回来练习,键盘都买不起一个。还好离家时把五笔打字的书带了出来,翻出里面那张键盘图,去打印社花一块钱复印了一张A3的,回来一边背字根一边照着练,平时看到什么字就在脑子里拆什么字,加强记忆。一段时间下去,感觉常用字拆字没有问题了,只是面试结果通知迟迟没有来,我想,大概是没戏了。
没想到,两个月以后,接到了面试官的电话,说让我第二天找他复试。我很惊讶,在心里已经放弃了的事,居然还会得到回音。复试前又把常用字的字根默记了一遍。提前十分钟到公司门口,等到约定的时间,卡着点进去。
测试的时候,我每分钟打字18个,虽然没有达到自己当时所说的速度,但拆字已经难不倒我,觉得还是有些进步,但忐忑也随之而来。面试官——也就是后来我的主任说,可以给我一次试用的机会,因为他准备离职,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接替的人,先凑合找个助理,把流程和资料先接过来,以备后面再来人方便接手工作。
于是我就勉勉强强的上了班。我知道,我不是个理想的人选,所以我得加倍努力。工作的第一周,我苦练打字、排版、制表,第二周基本能够独立操作。然后主任教给我招聘流程和资料整理,因为当时公司规模还不大,才有十几个人,谈不上真正的人力资源管理,只是一些简单的工作,所以上手还算快。到了一个月的时候,主任要离职了,我已经完全熟悉了公司的人力资源工作和必要的电脑操作技能,协助前后两位主任顺利完成交接。
然后转入正题,我当年因贫穷而引起的尴尬。
很快到了冬天,公司的空调制热效果不好,开足了也就十八九度的样子,我穿着平时的大棉袄二棉裤,温度正好。开盘前搞活动,把总部人员全部临时抽调到售楼处去忙事情。售楼处是公司窗口,置业顾问们为了保持对外形象,日常仅穿衬衫,所以暖气加空调搞得屋里热气腾腾,温度高达二十六七度。一进门,我在享受了片刻温暖后,开始后悔,丝丝缕缕的汗从额头上、后背上冒出来。我们被抽调来主要是整理、打印一些资料,活并不难干,人很多,年纪相仿,大家说说笑笑很是快乐。只不过,我的大棉袄二棉裤害苦了我。冷是很可怕,因为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冷,当时的住处又没有暖气和空调,不得不多穿衣服抵御严寒。
刚坐下忙时,还没觉得什么,过了一会儿,尴尬才来了。同事们在温暖的室内化解了寒冷,纷纷把棉外套脱下,只穿着里面的毛衣或者衬衣,我不敢。因为普通的外套里面穿的是不普通的内搭——洗得已经垮掉的毛衣加一件土花的棉坎肩。不脱就热,脱了就没面子,我已经热到头脑发蒙,还在顾虑面子的问题。
那时到公司刚三个月,工资到手两次,一次六百。我不太会理财规划,不知道钱要花在刀刃上这个道理,工资到手后,大部分用在吃上,因为失业的那些时间已经让我很久没有解过嘴馋了。很久后我算了一下,当时每月六百的工资,几乎要花掉四百用在去超市买零食上,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山竹卖四到六元一斤,我每日工资是20元左右,我敢花掉日工资的一半去买几颗山竹。很显然我当时是赤贫状态。
吃上花得多,衣服上就得缩减。于是我不得不两件棉衣、两件毛衣、两条裤子倒换着过一冬。我从当时落下一个习惯,不敢买长款棉衣,长款的要比短款的贵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价钱,所以宁愿买短款冻着腚,也不愿买长款暖着腿。实在冷的时候,就加上一件劣质的老太太棉坎肩,便宜,在夜市摊上,十来块钱就能买一件,只要多穿一件,就能多保暖一点。我的灰白色毛衣已经像抹布一样赖,下摆和袖子已经伸长了将近十厘米,领子松垮得能套进一只篮球。
平日里有一件普通黑色棉外套的遮掩,我假装不存在里面的赖怠,保持着虽不甚体面却也不至于被人笑话的形象。可突如其来的热让我必须面对我的衣着。
售楼处经理过来慰问帮忙的总部人员,见我捂得严实,连外套拉链都没有拉开,觉得奇怪,便说:这里热,可以把外套脱下来。我擦了一把汗,本想虚伪的说:我不热,可是我猜脑袋上腾腾的热气和红脸颊早就出卖了我,只好说:我感冒了,捂捂汗。
售楼处经理耸耸肩,撇撇嘴,出去了。
我看着她穿着单薄的职业套裙和高跟鞋,突然感觉,人类的悲欢确实并不相通。
若只是热,便还罢了,还有卫生问题。前面说了,我的住处没有取暖,也就是说,室内比室外的温度高不了多少。在屋里喘气都带白烟,不要说洗澡,就连洗衣服都很困难。没有洗衣机,手洗的衣服在阳台冻成冰棍,得好些天才能干透。我那时候岁数小,刚从父母的照管下出来,自己的生活并不能打理很好,实在冷的时候,晚上早早地坐进被窝,打开电热毯凑合着睡觉,懒得费劲把手放进冰凉的水里洗衣服,何况我也没有力气,揉搓不干净。大约一周去公共浴室洗一次澡,日常做简单清洁。冬天既冷又干燥,不出什么汗,所以并没有感觉很脏。
但是我忽略了一点,在非常温暖且人很多的环境下,浑浊的味道会很快散发出来。我没有敞开外套拉链,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掩饰,可我从领口里闻到了汗酸。于是我尽量躲着同事,使劲往墙根里靠,免得人家离我太近。
那时候我后悔的是我的懒和馋,要不是懒我就会常换洗衣服,要不是馋我可以多买几件衣服,不至于被封印在厚厚的黑外套里。
最初的大汗流过去之后,开始口干舌燥,我用纸杯去饮水机接了无数次的水喝。在上厕所时我发现为了散气味,厕所敞着窗,比办公室里凉爽很多,一进去就有神清气爽的感觉,舒服不少。所以我就更多次的喝水,更多次的去厕所,别人问起,堂而皇之的说:我感冒了,得多喝水排毒。
我很得意地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既可以为我的不敢脱外套做出解释,又能频繁地去厕所透透气。
只顾咕噜咕噜喝了个水饱,忘记了返程还有不短的路程。
公司开发的项目是商贸城,总部在项目所在地,在城市远郊,距离设在市内的售楼处约有三四十公里,因为通行较慢,公司的大巴司机会选择就近上高速,然后在离公司最近的收费站下高速。
返程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我临走特意上了卫生间。一出售楼处大门,凉意扑面而来,我像是逃离蒸笼一样复活了,长到二十多岁从未像此刻这么喜欢寒冷。
上高速的时候有点堵,还好。行到半程时,尿意若隐若现。我不住地问司机师傅还有多远,他只是敷衍地说,快了快了。
过程不必赘述,相信有过此类经历的人们都知道。
好不容易熬到下高速,才发现收费站也堵了!通道前边数十辆大货车,闪着红色的尾灯,挤挤挨挨地排着队,而七座以下的小汽车通道畅通无阻,一辆接一辆被放行。我简直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又十分钟过去了。我们的大巴车距离收费口还有一百米。我实在熬不住,喊了个同伴,叫司机师傅打开车门,冲着收费站管理处的大院奔去。我还是有心眼儿的,担心这么晚了一个人下车不安全,找了女伴陪着。院里黑乎乎的,只有一盏路灯还亮着,门卫也不在岗,想打听一下厕所,都找不到人。女伴说,别管那么多了,找个树丛算了。实在没办法,冲进密实的树丛里解决了大问题。
普通的一天过去了。可那天的经历在近二十年后,仍旧记忆清晰。起初我怪自己执意离家,没有经济能力,太过贫穷,后来再翻出来想,又想明白了很多自身的问题,比如初入社会时不懂理财、不知轻重,没有长远规划,也不会维护形象,就连个人卫生都搞不好。这些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小到没有人会知道我内心的尴尬,大到我这一生都难以忘怀。
冷热交替下,我最终还是感冒了,为自己的谎言付出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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