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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张杰的骨灰要运回来了。
张大山没有去,不是他不愿意去,而是他听说儿子出事的时候就晕倒了,实在去不了。
那天中午,太阳像火一样在头顶发威,空气中热浪翻滚,大门口熏得热哄哄的,张大山一个人端着饭碗蹲在大门口。
媳妇秀儿早早就打过来电话,爹,中午实在太热,我就不回家了,你就自己做点吃的吧。
张大山说,好,秀儿你别回来了,买点如意的饭吃吃,可别委屈了自己。
其实张大山很会做饭,只是秀儿在家的时候从不让他做。秀儿会说,爹,你歇着,我做好了您只管吃就行。做好后,秀儿先盛出来一大碗,给张大山端过来。张大山说,秀儿,我自己能来。秀儿笑笑说,爹,我给您端过来了,您就吃吧!张大山端着碗乐呵着,看你这闺女。
张大山就是把秀儿看成了闺女。他的闺女翠英家里开了个小加工厂,整天忙忙碌碌,很多天都顾不得来看他,他觉得秀儿比闺女还亲近。
张大山饭量大,就自己做了西红柿鸡蛋臊子面,用一个小盆盛着,正往嘴里扒得欢。邻居大峰走过来,看见他就坐下陪他唠嗑。农村就是这点随便,吃个饭都爱凑一块,吃着饭天南地北,云里雾里地扯着,一顿饭就进行完了。
大黄夹着尾巴在他们跟前晃悠了两圈,看张大山只顾说话不喂它,也没意思地躲进了院里的树荫下,把舌头伸出来图凉快。
叔,秀儿中午没回来?
天太热了,她身子重了,也不能乱跑了。
叔,您马上就能当上爷爷了。
张大山一听这话,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他知道大峰是有名的巧嘴,能说会道,说话三两籽棉能纺出一斤纯棉花,嘴巴上总是像抹了蜜一样。可人都有这贱毛病,耳根子里软,都喜欢被这股风吹着,张大山也不例外。
他哈哈一笑,你爹像我这个年龄时,可是早就当上爷了。
大峰说,那俺兄弟不是晚婚晚育吗?你看你家秀儿,村子里哪个媳妇比得上,长得好,又有工作,性格还温温柔柔的。
其实,大峰没有说,那几年张杰和秀儿一直没有孩子,村里人都猜着他俩是不是谁有什么问题,要不咋会那么多年都不要娃,只不过村人都背着脸,谁也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说。张大山背地里也着急过,当公公的又不好意思去问,只好装聋作哑。如今秀儿有了好消息,而且看着已经显怀了,他心里自然兴奋地乐开花。
提起自己的儿媳妇,是张大山最称心的事。老伴因病走的早,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把儿子拉扯大,村子里的年轻后生们一个个都娶了媳妇,可儿子仍旧是光杆一个,张大山急得心里冒烟。
张杰说,爹,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你儿子保准打不了光棍。
这话说过没多久,张杰就把人给他领回来了。原来张杰早就谈着恋爱,对象还是他的同学,他们都谈了有好几年了。那闺女第一次站到张大山的面前的时候,模样羞羞的,看见他没说话脸就先红了,最后走过来低低地叫了他一声大叔,叫完脸就更红了,像苹果一样。
这一声喊,张大山的心里像扇子扇了一样,舒坦极了。他慌不迭地应了,手哆哩哆嗦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那闺女还一个劲地推让,我不要,我不要。张大山急了,就是给你准备的,你必须得收下,要不叔就生气了。那闺女才扭扭捏捏地接住了。
张大山心里说,你不收怎么行,收了就承认是我家媳妇了,我也就放心了。他没想到儿子看起来绵绵的,心里贼着呢,偷着摸着竟然把这么好的闺女给带回来了,长得还像花儿一样。
事后,张大山郑重其事地对张杰讲,这闺女这么好,脸皮也薄得很,你小子以后可不许欺负人家。
张杰听了故意把嘴一撇,说,你是我爹还是秀儿他爹,还没过门你就替她说话了。说罢冲张大山一呲牙,爹,你就放心吧,我找的媳妇我不对她好,那我不是傻吗!
兜里的手机响了,张大山把碗放到门口的石凳子上,把手机从裤袋里摸出来,对着大峰嘿嘿一笑说,肯定又是你兄弟打回来的。
几年前儿子张杰在南方给人开车,跑了几年车后,忽然回来贷款说要买起重机。张大山疑惑地问,啥叫起重机。张杰给他比划,前边像卖菜的秤勾子一样的大鼻子,后边是大疙瘩车,把大鼻子伸出来,抓起一个“大家伙”就能把它举得高高的,想放哪放哪。
张大山扑哧一笑,说:小子,那不就是吊机吗?还什么起重机,整这名词,忽悠你爹,你以为你爹老了啥都不认识,这物件我可早就见过了。张大山早些年出去打工,就是在建筑工地,吊机对于他早就不稀奇了,只是那可是个大物件,添那个庞然大物可不是像吹糖人那么简单的事。
张杰说,爹,不用你管,我有办法。
不久后张杰就在银行贷了款,买了起重机,几年来形势越来越好,腰包也渐渐鼓了起来,在村子里成了拔尖人物,连张大山的脸上也增色不少。
喂喂,哪位?张大山对着话筒喊,他的耳朵虽然有点背,儿子的号码他还是认得的,后面数是仨六俩八,张杰这小子会选号,六六八八,那就是顺溜着发,大吉大利。可这个号码他不认识,不知道是哪里打来的。
什么,你说什么?张大山对着听筒吼,对面乱糟糟的,他听不太清楚。
大峰虽然听不清电话里对方说的是什么,可他看着刚才还春风满面的张大山,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他连忙问:
叔,咋回事?
张大山没有回答,身子却有些发抖。大峰看着不对劲,连忙站起来想过去问个究竟。
出事了!张大山虚脱一般吐出这几个字,身子一秃噜就坐地上了。
叔,叔!
大峰虽然也是经常在外边闯荡,可这阵势他哪里见过,一下子慌了手脚。这时候刚好又有村人经过,帮着把张大山送到了医院。
人这一辈子,就像大江河的一粒水珠,默不作声地融入江河,也就风平浪静。可是如果触礁了,势必会把平静的生活颠到风口浪尖。
张大山没想到一个电话就把自己击倒了,他醒过来的时候,嗓子眼里像被塞了一把干艾叶,苦涩干涸地咽不下一滴唾液。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电话,电话说儿子被施工处的一块铁架子砸住,受伤了。他当时一听就急了,晕过去了,竟然忘记问儿子伤得怎么样,在哪个医院。
不行,受伤的儿子现在最需要亲人在身边,必须去看看儿子。他猛地坐起身,却发现胳膊被一双手摁住了。
爹,别动,您手上扎着针呢!是女儿翠英的声音。
翠英,杰儿受伤了,还不知道怎么样,你赶紧问问!
翠英半天没吱声。
张大山急了,又要坐起来。
爹!翠英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张大山一愣,这时他才发现,女儿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
他的心一沉,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于是烦躁地呵斥翠英,你哭,哭什么?
爹,杰儿他已经不在了呀!翠英嗓音颤抖,说完便捂着脸哭起来。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一下把张大山炸蒙了。
你胡说!张大山伸手拽下了正在输着液的吊瓶,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这闺女今天咋回事,说个话都颠三倒四的,啥叫不在了。翠英哭着拉住了父亲的手。张大山把针头拔了,胳膊上的血顺着针孔冒出来,像条蛇一样开始往前爬行。
爹,翠英一声尖叫,慌忙上前摁住了张大山流血的手臂,又慌忙向外边喊道,医生,医生,快来呀!
两个护士飞奔着冲进来,看见张大山扯了输液的针头,大声斥责,你这是不要命了吧!张大山挣扎着身子还要下床,被翠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抱住了。
爹,您不要吓我,咱们家就剩下咱们爷俩儿了,您要再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可怎么办哪?翠英哭着说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杰儿真的走了?张大山的心像被锤砸到了一样,他仍旧是不相信。
翠英用手抹着泪,对着她爹点了点头。
张大山颓然倒在了床上。
护士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上前安慰一番,又给他扎上针,特意对翠英交代了一番,才转身出去了。
张大山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泪水顺着脸上斑驳的皱纹里流下来。
去年就是在这家医院,他胆囊炎复发,张杰陪着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张杰为他取药,打饭,洗手,洗脚……忙得马不停蹄。
特别是张杰给他洗脚 ,他记得清清楚楚。张杰端来热水,蹲下身子给他脱鞋子。他坚决不让。他又不是病入膏盲不能动,怎么能让儿子给自己洗脚。张杰软声软语地说,爹,你就别固执了,我小的时候您不是也经常给我洗,现在全当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吧!
那张笑嘻嘻地脸望着他,让他没办法再拒绝,只好把脚伸出来任由儿子动手。他的脚板宽大,脚底很粗糙,张杰细心地把他爹的脚放在手掌心儿里,一遍遍摩挲。张杰倒不急不躁,可把他拿捏坏了,那是第一次别人给他洗脚,还是他儿子。
同病房的老头吧咂着嘴,羡慕地说,你这儿子,比我家那一群女子还管用。张大山笑笑,心里思忖了一下 ,还真的是那样。那个老头三个女子,总是呼呼啦啦来了,又呼呼啦啦走了,等到老头真有事时,连个人影都抓摸不到,很多次都是央张杰代劳。就是他自个的闺女翠英,办点事也是粗枝大叶,根本比不上张杰。
可是现在,儿子竟然说没就没了,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人生有三大不幸,少年丧父母,中年丧配偶,老年失儿女。张大山的女人早早就撒手人寰,给他撇下一双幼稚儿女,他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恩养大,刚刚有些眉目,儿子竟又悄没声地没了。他不知道上辈子自己做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排遣他。如果不是翠英的抽泣声,他真怀疑这是他做的一个噩梦,梦醒了,还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翠英一只手抓着张大山的手,害怕父亲再猛然活动,另一只胳膊肘抵着床头,手捂在眼睛上。家庭的突然变故,她一下子承受不了。丈夫长林他们几个去了南方,去办理张杰的善后之事,而自己不能去见弟弟最后一眼,只能守在医院里照顾父亲,这些怎么不让她难过。
父亲岁数大了,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么大的伤痛,以后这个家就要全凭她来支撑了。她看到父亲微闭着眼,泪水还在顺着眼角流淌,她能想象得出她爹的心有多疼。爹老了,以后正是儿女膝下承欢的时候,他却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翠英想着哭着,哭着想着,只是哭得很克制,只有肩膀随着抽噎声来回抖动。
张大山眨了下迷蒙的泪眼,对面的病床好像是空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病人。病房里的空旷的白墙反射着阴恻恻的光,让他的心里越发凄冷。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像被什么压着一样,又昏昏然地闭上了眼睛。
大山,我好像又怀孕了。晚上熄灯后,翠英娘咬着他的耳朵说。
真哩?他翻过身把脸对着自己的女人,窗外透过来的月亮光正好落在女人的脸上,她那张在白天看起来有些发黄的脸,现在正挂着绚丽的笑。
嗯,都说酸儿辣女,我感觉这一次肯定是儿子,我总想吃酸的。他听出了女人声音里的兴奋,就把胳膊伸到女人的脖子下,把女人娇小的身子搂进怀里。
女人本身就长得有些瘦小,生女儿时大出血,差点要了命,导致身体一直没再恢复,脸总是显得蜡黄蜡黄的,这让他很是怜惜。作为男人,他当然盼着有一个儿子,但他从来没有在女人面前提过,他担心她的身体。
女人很精明,她知道男人内心里渴盼什么,男孩是男人的脊梁骨,有了带把的娃,男人的脊梁骨就好像能挺直许多。她嫁给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忠实厚道,待她很好,她也把他当成了她的天,她不愿让自己的男人心里有遗憾。她好像也看穿了他的心事,顺从地把身子往他的怀里缩了缩,仰起脸安慰道,我没事的,再生一个娃,咱们说什么也不要了。
可就是这个男娃,生生就要了他娘的命。女人生张杰的时候又是大出血,这一次没有上一次幸运,终归还是随了它去。临终前,女人特意看了看娃的裆部,已经没有血色的脸上竟然浮起一抹笑容。她拉着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爹,我把娃儿都交给你了,看好他们。他强忍住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女人才放心地去了。
这些年,他一个人咬着牙拉扯着两个娃,也曾有人给他提过亲,都被他拒绝了,他已经答应过女人,就绝不能让孩子跟着他受一点委屈。可是现在,儿子竟然早早地离他而去了,以后他见了女人,该怎么面对她。
一阵孩子的尖锐哭声从外面楼道里传来,随即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走过。
张大山忽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秀儿呢?
听见父亲问话,翠英急忙抬起头,用手抹了一把眼,小声回道,跟着长林他们去南边了。
翠英说他们去南边,无非是怕直接说去处理张杰的善后事情,爹的心里又受刺激,这样说比较能接受一些。
虽然翠英含糊地说,张大山的心里还是感觉被锥子狠狠剜了一下,自己的儿子遭了劫难在千里之外,而他这个当爹的却躺在医院里,瞧都不去瞧一眼,这让他心里怎么过得去这一关。
秀儿怀着孩子,竟然也去了,她的身体能受得起那样的长途颠簸吗?孩子,对了,秀儿肚子里怀着孩子是他的孙子。想到这件事情,张大山的心里陡然一震,儿子已经走了,他不能再没有孙子,这个时候他一定要保住他的孙子,那是他老张家的独根啊。
这个念头一钻进张大山的心里,立即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翠英,赶紧给长林打电话,让他们照顾好秀儿,咱们赶紧出院回家。
爹,您要做什么?翠英的情绪也还没有从弟弟的死讯中摆脱出来,听见她爹唤她,猛地抬起头,一脸迷茫。
咱们出院,赶紧回去给张杰办丧事!张大山急急地对女儿说。
翠英其实不愿意让她爹这么早就出院,毕竟弟弟的事太突然了,连她都受不了,她真害怕回家爹有什么闪失。可看爹的脸色,分明像是清醒得很,她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一会儿的时间,爹好像就判若两人了。可翠英也知道张大山的执拗脾气,从来说一不二,她只好跑去找医生商量。
张大山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导致的晕厥,也并没有大碍。现在患者又强烈要求出院,情况特殊,医生也就没有过多挽留,只是嘱咐了一下注意事项,也就同意他们出院了。
张大山回到家,所有前来帮忙筹措丧事的村民都感到意外。他们私下里已经议论过,都认为张杰的死势必对张大山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这不刚听说儿子受伤就昏过去了,现在儿子死了,那还不要了他老子的命。
大多人对张杰的死唏嘘不已,多好的一个娃,村里的年轻人恐怕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他,真是连老天都嫉妒了,硬生生就把他抢走了。也有很多人替张大山捏着一把汗,不知道这老头能否扛得了这一关。
村子里上了年纪的婆娘泪窝浅,最看不得谁家有这样揪心事,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
你们说说,这张大山虽然老实,也算是硬气了一辈子,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好不容易把儿女熬成人了,日子刚刚光鲜了几天,好好的儿子竟然先走了,这都是什么命啊!
还真是这样,老天爷不睁眼,怎么就逮着一个人坑啊!
可怜那秀儿已经怀了孩子,这下该怎么办哪!
………
几个人说着说着,都跟着抹起了眼泪。
看见张大山回来,众人赶紧都凑到跟前,女人用手背抹着泪,还能说上几句宽慰的话。可男人是硬汉,平时说话都是掉地上能砸半拉坑,可现在一个个吧咂半天嘴,都又闭上了,遇到这劫难,什么话也难劝心里呀,他们没说,眼圈却一个个都红了。
大黄看见主人回来,扑甩着尾巴跑过来,亲热围着张大山左转右转。也被人强行撵到一边,它汪汪叫着发泄着不满。
看见这么多亲近的面孔,张大山的泪在眼眶咕噜咕噜打了几个转,又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
不,他不能再哭了,再哭他刚刚鼓起的气就全泄了,一泄气恐怕他这个人就要完了。他不能泄气,他要鼓起劲把儿子送走,也不枉他们父子情深一场,接下来他还要好好迎接他的孙子。
张杰的骨灰是三天后带回来的。那天是正午,天气还是一副虎狼样子,烈日如火,长林老早就打电话回来,说我们就快到家了,家里提前准备一下。翠英一听这话,泪又涌出来了。上次见的时候,还和弟弟拉了半天家常。张杰说,姐,你不能只顾得忙碌,也要注意自己身体。
家里开着一个小型加工厂,翠英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确很累,因为年轻,她从来没有在意过。当时被兄弟那么一说,心里顿时暖乎乎的,出嫁的闺女大多和娘家人的心贴得最近,可有几个娘家的兄弟像张杰一样把自己的姐妹放在心上,翠英她很知足。
没想到,那竟然是和弟弟的最后一面,弟弟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让她这个当姐姐的心怎会不痛。翠英鼻子一酸,泪就刷刷地往外流淌了,话都说不出来了。长林那边很急,又连着喂了几声,翠英才抽着鼻子说,我知道了。
张杰的骨灰与其说是长林他们带回来的,不如说是秀儿抱着回来的。本来说的是要把张杰的尸体运回来,安葬在老家。可是天气太热,路途又远,处理事故时,当地政策也不允许这么远的路途把尸首运回来,只好在当地火化。
张大山看见裹着黑纱的骨灰盒,绷着的神经还是彻底乱了,他叫了一声儿啊,立刻就老泪横流,哭着倒在地上。翠英虽然难过,可还是立即和邻里街坊上前去拉。张大山痛哭着,儿呀儿呀,你让爹以后可怎么活啊!
只听扑通一声,一个人也跪在了地上,张杰——一声尖利地哭喊声瞬间盖过了张大山。那是一个女人的哭泣,好像山洪爆发,好似大雨倾盆,好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那声音凄厉绵长,那声音把在场的所有人的心都哭碎了。张大山也被这声音雷住了了,他抬起头,就看见了那哭着的是秀儿。
才走了几天,他已经快不认识秀儿了,本来秀儿是鸭蛋脸,椭圆形的,这样的脸型最好看,两边是饱的,下巴是慢圆的。可是现在那张脸成了瘦瓜子脸,还是那种瘪了的瓜子,虚塌塌的,下巴尖得像刀削过了一样。
村子里几个老头老太太坐一起扯闲篇时,有人曾酸溜溜地说,你个老张头,福气不小,硬是娶回来那么漂亮一个媳妇,看那眼水汪汪的,像会说话一样。那时张大山还傲娇地说,长得好不好无所谓,只要人心眼好就行。他嘴上那样说着,心里早就得意的不行。可是现在再看秀儿的眼,好像两口深井一样,再也没有一点光彩。
张大山的心忽然一揪,一疼,他挣扎着站起来了,一把扯住秀儿的胳膊说,秀儿,咱不哭了,不哭了,张杰他没良心,他都不管咱了,咱也不哭他了。
正在哭泣的秀儿听了张大山的这句话,好像打开了阀门的开关,哭声反而更大了。自从听说张杰出事,秀儿的世界就暗了,她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去看张杰,她就想亲眼看看他,如果不亲眼看见, 她无论如何是不相信他会撒撒手就走了的。
总以为阴世与阳间有万里之遥,没想到一梦之间就走到了。前一晚上的月亮又圆又亮,她躺在床上望着那轮月亮,忍不住还给张杰打了电话。
张杰说,秀儿,咱儿子好吗?
秀儿故意在电话这头绷着脸逗他,你心里就只有你儿子。
张杰说,俺儿子的妈也好吧!
秀儿抚着隆起的肚子,心里甜滋滋的,她又对张杰说,不好,你儿子又踢我了。
张杰说,等着,我回去替你揍他。
………
那一晚,他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说得月亮都害羞,躲到云层里去了。
可话就这么不经说,一晚上就把它说完了,以后再也说不成了。
秀儿看见张杰的时候,张杰就直挺挺地躺在那,眼睛闭着,像睡着了一样。秀儿看着那张脸,她不敢出声,她生怕她说话会把他给惊醒了,他一定是太累了,太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一屋子的眼珠都望着她,她上前摸了摸张杰的脸,除了有点凉,还和平时一个样。她就那样定定地望着他,望着望着身子却一点点酥了,从头顶蔓延到脚根,一点点酥了,她就坐在地上,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但她没哭,一直都没哭。
姐夫和同行的几个人都说,秀儿,你伤心就哭出来吧,可不能憋到心里,会把人憋坏的。秀儿咬着嘴唇没言语,嘴唇都咬出血了,就是没哭。
直到张杰缩小到匣子里,秀儿的犟脾气上来了,她说,让我抱着张杰回家。
姐夫长林他们几个吓坏了,说什么也不同意。这是什么事,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大着肚子的秀儿抱骨灰盒。其实长林的心一直都提溜着呢,翠英打电话过来,要他不光要处理好弟弟的后事,还特别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秀儿。可秀儿看见自己的丈夫走了,愣是一滴泪没掉,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眼神吓人,太不正常了。他真怕万一秀儿出了什么问题,回去没法交代。
长林他们几个阻拦,秀儿不说话,就拿眼逼视着他们,那眼睛里像有刀子,寒光闪闪的。长林他们几个只得让步了,就把用黑纱包裹的“张杰”交给了秀儿。秀儿没说话,她甚至用手抚了抚掉在眼前的乱发,那头发早就不光溜了,乱得茅草窝一样,秀儿也不管,一把就把“张杰”揣怀里了。
直到张大山从她手里接过骨灰盒,秀儿的才控制不住自己了,那一声像动物一样的哀鸣声把屋子里所有人的心都哭散了,哭成一片儿一片儿的了。可她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眼睛里的泪像洪水一样往外奔涌着,简直快要决堤了。
张大山说,秀儿,千万别哭了,再哭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秀儿的哭声又岂是一句话就能劝住的,反而像扩充剂把秀儿的悲伤放大了,秀儿的哭声更加汹涌澎湃了。翠英手忙脚乱地抚着秀儿的后背,说着劝着,劝着说着,眼泪也是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那些村子里的婆娘们陪着,也都是一个劲地抹着泪说,让她哭会儿,让她哭会儿,哭完了就好了。
秀儿哭了有一个时辰,哭声才慢慢地放缓了。
翠英蘸了凉手巾来给秀儿擦了脸,把秀儿扶到了里屋坐着,秀儿的眼哭得明溜溜的,肿得桃子一样,身子却像被抽了筋髓,耷拉着提不起来了。
张大山没敢再当着秀儿的面哭,包括翠英,都努力忍着,深怕再触动秀儿的神经,让她哭个不停了。
人在世上走着,总有这样那样的事牵绊着,一旦撒手去了,就什么也不再管了。无论张大山和秀儿他们怎样呼唤,张杰是一声都不会再吭,也不再管任何人了。
当地风俗,故了的年轻人不能久放,当天,张杰的骨灰就要下葬。张杰走了,一个坑一把土就再也不见了。
秀儿很多次梦见张杰,并不是他走了的样子,而是和从前一样,傻傻地把脑袋贴到她的肚子上,笑嘻嘻地说,我要和我儿子说说悄悄话。
张杰问,秀儿,咱儿子咋不动呢?
秀儿回道,他哪里不动,明明在蹬我。
张杰不吱声了。秀儿就伸手去摸他,没摸到张杰,摸着摸着秀儿就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屋里暗暗的,只有月光窥进来的影子,照在张杰曾经待过的屋子里。秀儿就后悔她醒了,于是重新闭上眼睛,感觉张杰又回来了,仍旧笑着,秀儿,和你逗着玩呢,可别生气啊,我怎么会舍得你和儿子找不到我,我怕你哭鼻子呢!于是又和她腻歪着,秀儿就喜欢这样闭着眼睛和张杰在一起,还像以前一个样。
儿子走后,张大山真的没有倒下来,他知道是什么在撑着他。
秀儿的哥来了,以前秀儿的哥也来过。秀儿的哥是个教师,看着文质彬彬的,张大山对他印象好。他每次来都是先笑,再叫叔,然后就坐下来和张大山天南地北的聊天,临走还会格外嘱咐一句,叔,您可照顾好的身体,那话说得真是暖心窝。
刚开始街里有人会问,刚才走那人是你家亲戚吗?以前怎么没见来过。张大山脸上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傲娇说,那是媳妇的哥,是个教师。邻居就说,怪不得,看着就像文化人,媳妇的家庭好啊。张大山接着邻居的话叹一声,不好,爹娘都死了,就剩兄妹俩,那兄妹俩亲近着呢!
张杰走后,教师都来第三次了。张大山正是窝心的时候,教师是秀儿的哥,他心里自然也不畅快,脸上哪还顾得笑,像块布一样绷得紧紧的,教师懂礼节,对面的这个老人刚刚经历过大痛,他知道怎么说话。。
叔,我就是想让秀儿回家住几天,让她散散心。
是啊,这段日子真苦了秀儿了,脸色发白,神色也越来越差,眼睛里好像也是空荡荡的,丢了魂一样。说实话,张大山早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劝秀儿给单位请个长假,暂时休养休养,秀儿也应了。
他仍旧觉得不妥,一个电话又把翠英叫回娘家,让她照顾秀儿。儿子走了,他把秀儿当成自己的亲闺女,甚至比闺女还看得重,说什么也不能让秀儿有一点闪失。
不过,张大山从不敢提出让秀儿回娘家,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私心的。听人说前庄有一个媳妇,丈夫出了车祸,媳妇立即去把孩子做掉,拍拍屁股走人了,他害怕秀儿回娘家以后也和她一样,把他的孙子给扔了。
面对教师,张大山不会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他不能让教师看低他。他说,秀儿是好媳妇,我们张家让秀儿跟着受苦了。这句话说到一半,他的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他连忙背过脸擦了下眼里刚刚溜出的泪,继续说,好,就让她回去散散心吧。
教师去秀儿房里的时候,张大山的心却又提溜起来了,秀儿的哥多来看看秀儿也好,当教师的有水平,可以好好开导开导她。
可是张大山就是有点怕,当教师的思想见识高,但是未必会和他的想法一致,他会不会……
翠英,去给秀儿的哥倒点水。
哎哎,爹,我知道。翠英扭身就去了。
一会儿翠英就出来了。张大山问,秀儿她哥给秀儿说啥没有?
翠英看一眼她爹说,没听见说的啥。
张大山眉头又锁住了。
秀儿好像又哭了,眼红红的。翠英看看爹,又补了一句。
那你再去把堂屋那个瓜给他们抱过去。张大山又吩咐道。
爹……翠英不满地叫了声,还是转身去了。
张大山坐在自己屋的竹椅上,眼睛斜窥着外面。竹椅是当年妻子在世的时候买的。添置家具时,张杰主张把竹椅扔了,张大山不愿意。张杰还笑他是老古董,什么都舍不得丢弃。他没说原因,心里却暗自嘀咕,那可是你娘给我留下的念想,你小子懂什么。
竹椅一直放在他的屋里,因为年代久远,坐上去会发出吱吱扭扭地声音,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闭上眼睛坐在上面很享受其中,那声音听着好像妻子在一边唠叨似的亲切。今天情况不一样,竹椅的叫声让他感到刺耳,他坐下去又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连自己的脚步声都让他焦躁。
院子里的杏树枝叶繁茂,几只小麻雀躲在杏树稠密的叶子之间,叽叽喳喳地喧闹着,好像在集合开会一样。张大山心神不定地望着,忽然树上的麻雀哄得一声,全飞走了。
张大山连忙站起身,果然看见对面屋里的门帘挑起,是秀儿的哥出来了,后面跟着翠英,没有看见秀儿。翠英一边走,还一边对秀儿的哥说着什么。秀儿的哥脸看似绷得更紧了。
张大山心里莫名地一松,呼吸感觉比刚才顺溜了许多。秀儿没出来送她哥,那就不会跟她哥回去,这就是好事。想到这,张大山连忙讪笑着迎了出去。教师这一次没有那么多的礼节,只是对他摆了摆手,就离去了。
秀儿的哥走后,翠英告诉张大山,秀儿和她哥吵架了,主要是秀儿的哥说了句,秀儿,你别犯傻,张杰已经不在了,你要为你自己的以后考虑考虑。秀儿就发了火,指着要她哥走。秀儿的哥也气坏了,说,以后是坑是井你就自己跳吧,没人管你,说完扭头就走了,秀儿又哭得稀里哗啦。
翠英的话说得张大山心里酸酸的,他有些生教师的气,张杰走了,秀儿心里是啥滋味,当哥的说话怎能那样没轻重。他连忙跑到秀儿的屋子里去看秀儿。
秀儿的眼睛果然又是哭得像核桃一样。张大山说,秀儿,你可别这样,你不知道你现在身子有多重,你,你,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张大山说着说着就结巴起来,他不好意思说,因为这些话不应该是他这个当公爹的说的,可他一咬牙还是说出来了。翠英在一旁,只是劝秀儿要想开点,不能再这样哭哭啼啼的了,对身子不好。
爹,你放心,张杰对我的好,我不会忘了,我一定会生下他的孩子,把他养大成人,秀儿斩钉截铁地对张大山说。听了这话,张大山更加怜惜秀儿了,多好的媳妇,怎么张杰就这么没有福气,早早就撒手西去了呢!
张大山也想到,秀儿生下他的孙子,将来孤儿寡母的生活肯定不容易,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那是他唯一的孙子,他们张家的后啊!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从这一脉断了。对,他张大山要顾全自己的身体,将来还要替秀儿照顾孩子,张杰的赔偿款还有这些年他置下的家业也都留给秀儿,让她有能力扶养她的孙子,这些方方面面张大山都替秀儿想到了。
想起孙子,他忽然就有了精神。他觉得他的身体变得比以前有力了。他以前走路他总是拖拖拖的,少气无力的,现在他走起路来脚步腾腾的,仿佛身体里又被注入了了活力。
他想他应该为孙子做些什么,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他身体里的力量发散出来,他忍不住在院子里转悠。他在院子的角落里看见了孩子小的时候他打置的婴儿车。他就决定给孙子也做一个。
以前他学过木匠,曾经跟着师傅走街串巷给人打过家具,这种婴儿车他不知道做过多少个,虽然繁琐,但他做得得心应手。只是很多年不做,有些生疏了,不过没事,他相信凭着印象他一定能做得出来。
做这种婴儿车首先要优质的木料,仓库房里刚好有一块槐木,那是院子里长了很多年的一棵大槐树留下来的,一直搁置在那里,现在终于有了它的用武之地,而且要发挥它最大的作用,做成孙子的婴儿车。
说做就做,他扒箱底找出了当年为他付出很大功劳的木工工具,那些工具都蒙了灰尘,孤单单地躺下那里,灰扑扑的,好像对他说,老伙计,你把我们全忘了吧!
他嘴里嘟囔着,好像给它们赔着不是,用抹布把它们重新擦拭干净,那些工具立即又焕发了神采。做这些活计的时候,张大山的心里是畅快的,他甚至觉得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张杰,就在一边眯着眼望着他,眼里光彩熠熠。
他做得更加细致了,锯木头,刨光,打孔,每一块木头他都要摸上无数遍,他敢保证,再有半天时间就能做好它了。他甚至想起了那个民间童谣:“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想着想着,他的嘴角都有点上翘了。
爹,秀儿晕倒了!翠英的一声呼叫一下子把张大山惊醒了。
还愣什么,赶紧送医院!张大山慌里慌张站起来,脚下还是没踩稳,差点被一块木头绊倒。
救护车呼啸着来到,秀儿满头汗水,闭着眼睛,被抬上救护车。
老人家,病人交给我们,您就不要去了。张大山笨拙着身子往救护车上爬的时候,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立即劝阻道。
不行,我必须得去。张大山执拗地说。时间紧急,翠英不再说话,一把拉起父亲的手,也爬上了救护车。
时间过的是真难啊,张大山眯着眼睛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才走了一个小时,他怎么感觉像过去了一个世纪一样,太漫长了。
翠英在抢救室外不停地踱着步,一会儿趴在抢救室的门口往里边望望,一会儿又把眼睛在她爹和秀儿的哥的脸上扫一扫,眼里急得好像要冒火星子。
秀儿的哥耷拉着头,完全没有了当教师的风范,眉头蹙着,眼睛也是死死地盯着抢救室的门。
张大山张张嘴,想问点什么,嘴张了张,又合住了。
抢救室的门吱吜一声开了,门外的脑袋忽地都凑了过去。
病人已经没事了,可以推回病房了。
几个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张大山感觉自己的心咣当又落回了原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儿啊,保佑你的媳妇平平安安吧!
谁是病人的家属,跟我过来一下。
秀儿的哥瞥了一眼秀儿,连忙跟在了医生的屁股后,张大山也急了,难道还有什么变故?他望了翠英一眼,翠英急忙跟了过去。
告诉你们,病人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情况仍旧不容乐观,她现在严重贫血,你们家属都不知道吗?白大褂的眼神不再和蔼,有几道寒光闪过,教师和翠英都感到心里冷飕飕的。
那怎么办?秀儿的哥和翠英同时问道。
现在患者还怀着孩子,如果不把胎儿拿掉,或许会危机到患者的生命,这些谁也不敢担保,你们自己做决定吧!
那就赶紧拿掉啊!秀儿的哥脱口说了出来,一点皱褶都没有。翠英往外瞅了一眼蹲在走廊里的爹,她有些迟疑,但最后也跟着点了点头。
病人情绪很不稳定,她不同意做这个手术,作为医生我们也没有办法。你们家属多做做病人的思想工作,尽快做出选择。
那……翠英张开嘴,想问点什么。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看你们的决定吧!医生摆摆手,开始埋头工作。教师和翠英对视了一眼,只好相跟着走出医生办公室。
不,你们谁也不能替我做主,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他是我和张杰的,你们就答应我吧!秀儿的哥刚刚说出医生的意思,秀儿就眼泪滂沱地嚷了起来。
秀儿的哥拉住秀儿的手,用力地摇着,秀儿,听哥的话吧,咱爹娘把你交给我,我不能对不起爹娘啊!
秀儿的眼中泪光闪闪,但还是坚定地说,哥,你就依了我,让我保住这个孩子吧。
从病房里出来的教师,眼睛也是直直的。
张大山蹲在医院的走廊里,哆嗦着摸出兜里的烟点上。自从女人走后,他为了生计,多少年已经不抽烟了。可这烟,在张杰死的时候又续上了。
年轻的时候,他吸烟是吸那股劲,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那股劲,只感觉到烟是苦巴巴的。人这一辈子,费劲巴力地往前赶时光,有这股苦味伴着,才过熬得下去吧。
咳咳,一股烟呛进喉咙里,把他的泪都给逼出来了,他也不管,又猛吸了两口,两行老泪就从张大山的眼眶中滚落下来,前面的啪嗒摔到地上碎成了几瓣,后面的就跟着出来了。
翠英都对他说了,秀儿的身子扛不住了,可秀儿还在硬扛。翠英说,爹,要不您去劝劝秀儿吧,秀儿最听您的话了。
要他去劝秀儿,拿掉他的孙子,就像拿刀扎剜他的心一样,疼得很哪!他想啊念啊,盼了那么久……
他早就想像着那孩子,长着鼓嘟嘟的小脸,藕节似的胳膊腿,皮肤肯定也是嫩汪汪的。挠挠他的胳肢窝,他一定爱得咯咯地,他就喜欢听那笑,比啥曲子都好听。
可是现在?
他也过去看了看秀儿,那张脸更瘦了,脸白的像白纸一样。他心里说,闺女,你遭罪了呀!可是,后面的话,他就是说不出口,他怕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了,或许……
张大山望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慢慢有些混沌了。
爹,您和秀儿还好吧!他循着声音看去,是张杰正笑嘻嘻望着他。
秀儿,秀儿,他结巴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张杰,指头猛地痛了一下,他被惊醒了,原来是烟头烫了手。
爹,我给您端过来,您就吃吧!
………
张大山一下子把烟蒂弹出老远,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腾地一下站起身,往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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