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一位记者到家中采访我。预先虽通过几次电话,时日也一拖再拖,但心里还是并不十分清楚她究竟要采访些什么。某些记者,尤其女记者,是积累了些采访经验的,她们估计到被采访之人可能对她们的采访内容不感兴趣,所以那预先单方面“内定”的话题,是有意经过语言“包装”了的,使被采访之人听了不至于干脆地拒绝。
她和我面对面坐定,翻开记录本,持笔在手,做出洗耳恭听之状,从容老练地说:“过几天便是情人节了,请您就情人节谈点感想。”
“情人节?”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以一种质疑的口吻问,“我们在电话里确定的是这个话题么?”她肯定地回答:“是。”“我同意这个话题了么?”“对。”
我一时有些愣怔:在春节前那么忙乱的日子里,我怎么会同意就情人节这么青春嗲嗲的话题接受采访呢?
那时刻,上午明媚的阳光,正透过我为了迎接春节刚刚擦过的亮堂堂的窗子照进来。那是我最愿独自在家的时刻,也是我在家里最感到美好的时刻。
“情人节……它究竟在哪一天?”
她告诉了我,接着反问:“您真的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节?”
我说我当然知道的,知道它是一个“洋节”,知道现在有些中国人心里也有它的位置了。我说据我想来,既曰“情人节”,似乎应是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或是一些身为情人们的男女才格外惦记着的日子吧?而我已做丈夫、做父亲多年了,我意识里根本没有这个情人节的存在。对国庆节、建军节、儿童节、劳动节、青年节、妇女节,新年、春节、元宵、端午等这些节,我还会多多少少谈出一点感想,唯独对这个情人节,我简直没什么感想可谈……
她说:“那,您就围绕情人节,谈谈你对‘爱情’二字的感想也行。”我说:“干吗非围绕着情人节谈呢?”
“‘爱情’二字当然和情人节有点联系。”“但我看联系不是那么大。”
这就有点儿像抬杠,不像在愉快地接受采访了。她说:“那……您愿意怎么谈就怎么谈吧!”
“这……真对不起,我心里也不常琢磨‘爱情’两个字。就这两个字,你有什么好问的么?”
“我采访过的几位男人和女人,他们和她们认为爱情几乎不存在了……”“存在啊,几乎普遍地存在着呀!”
“真的?您真的这么认为?”“真的,我真的这么认为!”
“您指的是婚姻吧?”“我指的是那类极普遍的、寻常的、很实际的爱情。正是这类爱情,组成寻常的、很实际的家庭。”
“您说爱情是寻常的吗?”“对。”
“还说爱情是很实际的?”“一点不错。”
“照您的话说来,那种男女间四目一对,心灵立刻像通了电一样,从此念念不忘的……事,又该算是什么事呢?”“哈,哈!那种事,满世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也配叫爱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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