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这天,王穆宁在朋友圈看到了夏如风发的一组照片。
照片里一派异国风情:绿草萋萋的庄园,低矮温暖的木屋,仄仄的屋前长廊里布置着长条桌,铺上了洁白桌布,摆上了鲜嫩花朵,廊下还挂上了一串串象征幸福的黄气球。
最后一张夏如风穿着白色婚纱,虽然眼角有抚不平的细纹,脸上也带着抹不掉的沧桑,但笑容是真实温暖的。
“你就是王穆宁?我读过你的诗。”娇俏的少女声音清亮。
“王穆宁,这是我的男朋友阿尔斯兰。”
“王穆宁,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再也缝不起来了。”
“王穆宁,再见。”
那个曾一声声叫着他名的少女,如今已嫁到了国外,不知他乡的明月是否可以抚平她的怅惘。
隔了近30年时光,那些几乎遗忘的往事又一一浮上心头。
人生若只如初见01
王穆宁和夏如风是在老乡会上认识的。大学里总有热心的学长组织老乡会,给高年级男生创造一个追求小师妹的机会。
都是才入校一个多月的新生,王穆宁对着女孩的主动搭话还会脸红,夏如风却已在一众师兄师姐里谈笑风生,游刃自如。
因是本城学生,实在产生不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和感慨,一番介绍后,大家很快按各自毕业中学形成了小圈子。
王穆宁是郊区中学来的,与几个同校毕业生站在角落。
夏如风却穿过人群,站到了王穆宁面前。
王穆宁就读中文系,夏如风在英语系学习,虽然认识了,也并无太多交集。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夏如风找到了王穆宁所在班级的小教室。
“王穆宁,王穆宁,帮我看看这篇文章,够不够资格上你们文学社社刊。”
此时王穆宁已是校文学社成员,负责编辑社刊。说来还得感谢那次老乡会,夏如风自来熟地把他推荐给了刚认识的文学社学长。
王穆宁站在苏联式建筑的高大走廊里,认真读完了夏如风带来的文章,一抬头,望见了她闪亮期盼的眼眸。
“文章语言很鲜活,有灵气,不过结构太松散,要不你再改改?”
“不改了,这已经是我的最高水平。看来我根本不是这块料。”
夏如风抽过王穆宁拽在手里的几页稿纸,爽朗地挥了挥手:“走了,同学还在外面等我。”
“我......”
王穆宁本来想说“我可以帮你”,话还含在嘴里,那个如风的女孩已在走廊转角消失了踪影,只余初冬的寒风在长廊里旋转。
人生若只如初见02
这所位于湘南小城的师专并不大,但80年代末大学每年招生还很少,校园仍显空旷。
再遇见夏如风,已经是学期末。
松散了大半学期,大家都在紧张复习,准备迎接大学期间的第一次期末考试。
在寒冷的天气挑灯夜读,粮草得先行,于是有职工家属在家做云吞出售,生意兴隆得很。
王穆宁与舍友吃完满满一碗多加了辣椒粉的鲜美云吞,连汤都喝了个底朝天,暖洋洋地走出家属楼。
在转角处远远遇上一对手挽手迎面走来的情侣。
“王穆宁。”那个穿了连帽火红棉袄的女孩大叫。
待走到近前,有些近视的王穆宁就着昏黄的路灯,才认出那张躲在风雪帽后莹白的脸,原来是夏如风。
“王穆宁,这是我的男朋友阿尔斯兰。”夏如风拽过避到一旁穿着黑色皮大衣和高筒马靴的高个子男生。
王穆宁礼貌地点头微笑:“你好。”
那个有着鹰一般锐利眼神的男生并未开口,只是微微欠了一下身。
“阿尔斯兰在维语里是‘狮子’的意思呢。他是新疆班的。”夏如风可能是怕王穆宁尴尬,赶紧解释。
王穆宁当然知道学校政教系有一个新疆班,属于援疆性质,读两年就能拿毕业证,入读的学生家里多多少少有些背景。
只听得那只狮子用生硬的汉语催促夏如风:“快走,去晚了云吞没了。”
夏如风吐了吐舌头,略带歉意地朝王穆宁一笑,挽上男友胳膊走了。
王穆宁顿了顿,才转身。一阵寒风吹来,小路旁的薄雪还未融化,刚刚吃饱的热乎气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接下来,王穆宁听不清舍友在说什么,只有那个火红色的娇小身影,还有那个被她依偎着的帅气背影,在眼前晃动。
人生若只如初见03
流光易逝,转眼已是大三的暮春。大专只读三年,到了夏天,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校园里各种名目的聚会多起来。
这天借了一个女生生日的理由,十几个老乡围坐在女生宿舍后面那几张石桌石凳聚餐,王穆宁又遇见了夏如风。
石桌石凳安置在几棵高大的玉兰树下,阳光明媚,花儿已开始凋零,水泥地面上躺着几朵落花,本来洁白的硕大花朵此时却被人踩得像一块揉皱了的脏手娟。
在万元户还很稀罕的1991年,穷学生的聚餐无非是从食堂里多打几份肉菜,男生再加几瓶啤酒,女生喝橘子味、香蕉味的汽水,就已经算奢华了。
“夏如风,你重色轻友,要等男朋友毕业了,才有空理我们啊!”有男生打趣道。
夏如风并不觉羞涩,举一举手里的汽水瓶:“那是,现在能理你,也是看得起你了。”
大家一阵哄笑,王穆宁只是抿了抿嘴角。他感觉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夏如风眼底似乎带了一丝轻愁。
对于分配大家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地区指标只有那么几个,争也争不到。大家哪里来哪里去,都能留在本城端个铁饭碗,只是分配的单位不一样而已。
“如风,你真的要到石河子去?”王穆宁听到一个跟夏如风走得最近的女生问。
王穆宁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夏如风,大家也停止了嬉笑。
只见夏如风自嘲地笑了笑:“毕竟也闹得这么满城风雨的,不去争取一下总是不甘心。”
语气还是夏如风式的干脆倔强。
夏如风和阿尔斯兰这场恋爱谈得虽不至于满城风雨,但确是满学校都知道的。
王穆宁曾无数次在男生宿舍走廊,看着这一对俊男美女手拉着手从楼下那一行香樟树下走过。看着夏如风活泼跳跃的短发,留成了淑女味十足的齐腰长发。
也听老乡说起他们抢占了学校大大小小舞会的风头,一到舞会,长相最亮眼,舞姿最优美的组合,非夏如风和阿尔斯兰莫属。
甚至两年前那场引起全国动荡不安的学潮,都没能影响这一对情侣张扬的你侬我侬。
04
“王穆宁,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再也缝不起来了。”
王穆宁看着醉到痛哭流涕的夏如风,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扭成了一团。
夏如风的爸爸是这个小城的副市长,所以最后她还是如愿去了石河子。只不过半年后,夏如风又一个人回来了,对在那边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夏如风回来后在市电视台工作,王穆宁此时在报社当记者,所以两个人来往比较多,渐渐混成了哥们。
这次夏如风来找自己喝酒,是因为她终于答应了爸爸的要求,准备跟爸爸战友家那个转业回地方的儿子,开始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
王穆宁后来因为调至省城报社工作,没能参加夏如风那场据说热闹非凡的婚礼。
再见到夏如风,已是几年后在长沙,那也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
彼时,王穆宁已有娇妻幼子,而夏如风刚离婚,离开了那座留下爱恨情仇的小城,准备漂到北京去。
那天两个人聊了些什么,王穆宁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坐在那家咖啡馆里,秋日的阳光透过窗外稀疏的树木枝叶照进来,照在对面夏如风的脸上,光线明明暗暗的,照得夏如风光洁的脸上也时明时暗。
最后送夏如风到黄花机场,行李都已托运,夏如风只拖了一个小小的拉杆箱走进候机厅,背影说不出的落寞孤单。
走了一段,她忽然站定回头,对还伫立着目送她的王穆宁大声喊:“王穆宁,再见。”
喊完,举起双手交叉着大力挥了又挥。
离着不近的距离,王穆宁却仿佛看见她红了的眼圈。
人生若只如初见如今看着朋友圈里那张曾经刻骨铭心的面容,王穆宁又仿佛看见初识那一天,夏如风穿了一条碎花的蓝色长裙,留着俏皮短发,穿过层层人群,轻盈地走来,站到了自己面前:
“你就是王穆宁?我读过你的诗。”
少女的声音清亮,莹白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目光清澈坦荡的明眸,那双大眼睛似乎会一直看进人的心里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如果当初能早些认清自己的感情,如果自己也有狮子一般的无畏勇敢,也许就能挽留住这个如风一般的女子,她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受到伤害了吧?
而今两个人虽互加了微信,但只限于节日问候,互不打扰,似乎是大家最后的默契。
“祝贺新婚,愿你幸福永远。”
王穆宁发送了简单的祝福,又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
“你若余生安好,于我便是晴天。”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今生逆着时光行走,只为与少年遗落的梦想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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