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爬进窗格，与屋子里咖啡的香味融合到一块儿，弥散开去。屋里的人们神情安详，一边享受着宝贵的闲暇，一边在心里赞美着委员会的明智——最新通过的《公民休息法案》允许了人们在每周二的下午休息一又四分之三个小时。

        现在离工作时间还有一刻钟，K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杂志，像任何人在读任何杂志时都会做的那样直接翻到了笑话专栏。今天的笑话都很经典，尤其是最后一个——“在民法慈母般的眼里，每一个个体就是一整个国家。”K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真该把这杂志拿给我的爱人O看看，她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而这准能让她笑一笑，可惜她今天又不在这儿。”回到笑话本身，这话像是一个古人说的，卢梭吗，还是孟得斯鸠？O的历史好，她一定知道答案，可K不是很确定，但至少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人一定是个疯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在人类文明发展到顶峰的今天，如这则笑话中所言的注重可悲又可笑的个人主义与自由精神的法律，早在数十年前就被废除，取而代之的则是由委员会制定，划分得更细，渗透进生活方方面面，规制着人们一切行为的全新的法律制度。新法让人们的生活变得井然有序，带领着社会稳步前行。如果说社会是一台机器，那么在新法出台的那一刻，这台机器才真正开足了马力。而一切会扰乱这台机器高速运转的因素也早已不复存在——在那个推崇私法自治的黑暗岁月里比比皆是的公民间的矛盾争端，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因为人民的一切行为都为这庞大的法律体系所规制。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伟大的委员会，是他们将人类的历史翻到了崭新的一页。” K心想。有那么一秒钟，K回想起了当年让他头疼不已的历史课，那个充斥着民法的黑暗年代总是让他捉摸不透，尤其是关于财产权的部分，当然O总是很擅长这些。“我们文明人真是难以理解这种概念。课本上说这是矛盾之源，一切的不平等都起源于对财产的占有，而不平等又孕育了新的纷争。如今我们唯一拥有的所谓的财产，恐怕只有这一身工作服吧。其余的一切都属于集体，而每个个体又都是集体的一员。再无矛盾，再无冲突，多么伟大的构想啊。”K用手轻轻摩挲着陪伴了他多年的蓝色工作服上的褶皱，“哦不，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它还是属于集体的，只不过依照法律我有权使用。噢，多么伟大的设计。”他再次感叹。

       休息时间就要结束了，K跟着人群走出咖啡馆，阳光一下子倾泻在他的身上。“啊，伟大的新法就是这温暖的阳光！” K这样想着，并为自己高明的比喻沾沾自喜。

       可是，纵使阳光普照，阴影也总能找到一个角落潜伏。就比如在上个月，K与O发现他们的信箱里莫名多了一些传单，上面印着，“可怜人，民法的自由之风可曾吹拂过你的脸庞，权利与义务的重量可曾负担于你的肩膀？”底下还印着一些像是暗号的小字。当时，K气得直哆嗦，难道他们想将我们拉回纷争不断的黑暗年代，难道这些恶魔竟相信有人会受到这空洞言辞的蛊惑？O看上去也很激动，甚至身子微微发抖，好像是被这骇人的文字吓得不轻。他只好安慰O：“别担心，他们的坏心思是不会得逞的。这些人自然会受到《私印传单法》和《反社会法》的惩处，因为我们伟大的委员会一向对这些破坏社会秩序的行为毫不留情。”第二天，K就按照《公民举报法》的规定及时将传单上交到委员会下属秩序维持与和平维护司。只是O实在是胆小，这个月来她脸色一直很差，好像总在为什么事担忧，甚至连周二下午的休息时间都不怎么愿意来他们常去的咖啡馆，总是一个人自己回家休息。“这样可不好，我们应当多参加集体活动。毕竟集体要高于一切。”想到这里，K隐隐有些不满。

         回到岗位上，K与大家问了好，拍了拍工作服，就准备要全身心投入工作，这时广播却响了起来——“下面播报最新消息。公民们，就在刚刚过去的下午，执法机关在发现一起非法秘密集会，并查获了参加机会的犯罪分子企图恢复旧时代个人主义的腐朽法律，破坏新法秩序的犯罪行为，犯罪分子通过印发传单，召开秘密集会，企图颠覆委员会的统治。尽管委员会向来秉持着宽容轻刑慎罚的精神，但是在这样一派阳光灿烂的由新法秩序为基石构建而成的土地上，任何盘踞于细微处的黑暗都是我们无法容忍的。因此，我们将以反人类罪对以下十七名参加秘密集会的罪犯立即执行死刑，他们分别是，第一名F，第二名D……”

        大家一下欢呼了起，K也加入了这场狂欢。这下O总算可以放心了。一切都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哦不，应该说一切都如伟大的委员会所预想的那样。坏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民法和那可笑的自由民主不会恢复，黑暗不会打倒光明！他相信此刻的阳光一定分外耀眼，耀眼到让一切阴影无处遁藏。

         “…第十七名，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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