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苏父子在汴京得了意,而家中传来噩耗,1057年4月,程夫人因病去世,享年47岁。这位慈母临终前,终究是没能知晓两个孩子名震京城。或许她能猜到,只愿她在天之灵,能微笑地望着两个孩子,微笑着面对他们将要经历的辉煌人生。
从大喜到大悲,父子三人的心情可想而知。程夫人四月病逝,苏洵五月底才得知消息,带了两个孩子日夜兼程,仓促返乡。家中情形,自是悲凉。“屋庐倒坏,篱落破漏,如逃亡人家。”(苏洵《与欧阳内翰第三书》)
苏轼在家里茫然踱步,从书堂到庭院,在那藏有大瓮的泥地旁沉吟片刻,这一点一滴,尽是母亲生前的足迹。这位知书达理的好母亲,给予了苏轼太多太多。歌德曾言:“永恒美好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程夫人如此,而在苏轼一生中,还有数位这般“永恒美好的女性”,比如此刻依在他身旁的王弗。
苏洵将程夫人葬在武阳县安镇山下,作《祭亡妻文》,感激她生前为两个孩子所做的一切:“唯轼与辙,既冠既昏(婚),教以学问,孰知子勤。”如今二子都已成才,夫人大可安心:“亦既荐名,试于南宫,文字炜炜,惊叹群公。二子喜跃,我知母心,非官实好,要以文称。”
苏轼居眉山城老宅,常去青神老丈人家走动,与一大群亲戚留连中岩寺,玩赏瑞草桥。他在中岩读书,思考并撰写“制科”考试的几十篇文章。他一旦出现在青神城里,几乎全民围观,小城的百姓众口相传:快看呐,快看苏子瞻,了不得的人才啊,汴京考了第一,要做大官……
1059年9月,丁忧结束,苏洵决定全家离蜀。父子三人,携王弗、史氏、任采莲等,一家十几口,从眉山东门外王家渡启程,穿过三峡抵荆州,再行至汴京。沿途阅县三十六,耗时近五个月。旅途中,苏轼作诗叹道:“仰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飘渺。舟中举手欲与言,孤帆南去如飞鸟。”整理哀思,重新跃入生活的激流,苏轼精神状态不错。
再抵汴京,一家人在城内辟了座叫做南园的宅子住下。苏轼与苏辙以进士身份,被吏部分别授予河南福昌县主簿、河南渑池县主簿,但兄弟二人,均辞不受。以他们的才华,去当个州县小吏,确实太亏了。
经欧阳修举荐,苏轼兄弟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制科之试。这是宋朝最为隆重的考试,或五年一次,或十年一次,没有定期,全看皇帝本人的意思,每次的录取名额不超过五个。苏轼形容:“特于万人之中,求其百全之美。”可见这考试有多难。
全国上下的学子们跃跃欲试,大家寒窗苦读十余载,都盼着这一刻。然而报名时,那主考官半开玩笑说:“听说苏轼兄弟也要考,你们觉得希望大吗?”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考生们有的仰天长啸,有的低头感叹,自认倒霉,一时间散去一大半。当然苏轼兄弟正紧张备考,并不理会这些。
临近考试,偏偏苏辙患病不起,宰相韩琦下令考试延期,专待苏辙病好。不服不行,这两兄弟名气太大,太能考了。京城的学子们开始或有些闲言,到最后也只有“膜拜”了,嘴里念叨着:“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抄了苏轼的文章拿回去钻研,想学个模样又学不像,只能歪着脑袋大声叹气。
苏轼应试“贤良方正极言尽谏科”,“极言”、“尽谏”,对他来讲,再合适不过了。殿试上,苏轼洋洋洒洒写下五千字。在仁宗的御座前,苏轼毫不怯场,对答如流,他批评朝政,指出“天下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暗示仁宗勤政不足。话不好听,但仁宗不生气,反而兴高采烈的回宫对皇后说:“朕今日为子孙得了两位清平宰相矣!”宋朝政治风气开明,由此可见一斑。
苏轼考了第一,入三等,苏辙入四等。一二等皆虚设,不授人。苏轼也是有制科考试以来,第二个入三等的。在整个考试过程中,苏轼兄弟针砭时弊,极言尽谏,言词恳切,深受欧阳修、司马光等人赏识。然而如此激烈的言词,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比如保守派的宰相韩琦,激进派的翰林院知制诰王安石。尤其是王安石,多次公开宣称:“如果我是考官,就不取他。”虽然都提出变革,但是苏轼主张“渐变”,而王安石则要“尽变”,彼此的具体变革措施也大不相同。此时的王安石,心中正酝酿着他庞大的变法计划,他感到苏轼将来会成为他的绊脚石,事实也是如此。在整个熙宁变法过程中,苏轼将王安石“绊”得生疼。当然读者也不要以为这里有什么“阴谋阳谋”,其实事情并不复杂。苏轼与王安石,都以国家大局为出发点,都希望能将整个社会重新纳入正轨。只是二人的生命历程不同,所持的立场也不同,正人君子之间,有意见不合之处,这实在是很平常的事。
1061年冬,苏轼往陕西凤翔任签判,父亲与苏辙留在汴京。至此,苏东坡的学子生涯告一段落,开始了他漫长而坎坷的仕途之旅。苏轼能学,也很能考,后来也有意无意的当了老师。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四人,均受过苏轼指导,并称苏门四学士,在北宋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苏轼晚年被贬儋州,在当地办起了学堂,教出了海南第一个进士姜唐佐。其实千百年来,受了苏轼影响和教育的人何其之多。能成就一代伟人,也能散播文明的火种,这是古今以来那些始终为我们所仰望的伟人的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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