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了好了，别闹了，杰妮芙已经走了，妈妈还要去上班，赶紧穿好衣服去学校可以吗？”
葛淼实在是被女儿的哭闹搞得心烦意乱，语气也变得急躁起来。
“朱冉，赶紧送许诺上学，我上班要迟到了。”葛淼正和不太合身的毛衣做着搏斗，朱冉是个设计师，工作时间比较灵活。
“杰妮芙和爸爸一样走了吗？”年幼的许诺两眼泪花，“我不要朱冉叔叔送我上学，我要爸爸送我去。”
“别任性了，过段时间带你去看你爸爸总行了吧，妈妈要上班了，没时间跟你闹。”葛淼终于战胜了那件该死的毛衣，明天就把你扔进垃圾桶里，葛淼心里气冲冲地想着，随后一个箭步冲出门去，只给许诺留下一个残忍的背影。
她一向就是如此，留给别人一个冷酷的背影，自己却恍若未知。
2.
恰好赶上了早班地铁，气喘吁吁的葛淼乘着这少有的闲暇刷刷手机上的热点资讯。发现她手机的多个APP都给她推送了同一个广告。
“智能映像，让错过不再只能回忆”这是直白版的，还有文艺一点的。
“人生这场旅行，唯一值得遗憾的，就是同行的旅人，终将别离。智能映像，帮你免于遗憾。”
葛淼心中只觉得可笑，你懂什么错过，你知道我失去了什么。虽然早已知晓，自己的个人信息很容易被泄露给广告商，但愤怒丝毫不因此而减少半分。
接连的几天。许诺还是心心念念着她的狗，除此之外，她还吵吵嚷嚷地要见爸爸。而许诺的爸爸早已搬回来他的吴越老家，不在天城这个吵嚷的大都市，也是他的伤心地。
他选择在故乡金陵附近的一个静谧小城继续他的生活。
虽然现在交通极为便利，但工作繁忙的葛淼还是抽不出时间。
被许诺吵的心烦，葛淼很自然地，想到了智能映像。
这证明了一点，广告从不在乎你对广告本身的喜好，它只在乎它有没有留存在你的记忆当中。可以在你有需求的时候，给你致命的一击。
3.
工作再忙碌，中午午休的一个小时也是铁打不动的，一边吃着公司味道不算太好的营养餐，一边想着智能映像的事儿。
葛淼突然想起了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之前提到过这家公司，又是一次恍然大悟，她收到智能映像的广告可能是由于同事消费，而她又恰好是这个同事的脸书好友，所以又继续推送给了她。
广告的机制显然对于葛淼，这个互联网工作者而言，并不复杂，大致猜猜总能猜到点只鳞片爪。
转念一想，正好和这位交情还算不错的同事一起吃个饭，聊聊八卦，再不着痕迹地提一嘴智能映像的事情，简直完美。
想到这里，葛淼的心情也就不那么糟糕了。
4.
葛淼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和这位同事，童墨聊了很久，童墨很能理解葛淼的遭遇，“智能映像很方便，只需要在你的家里安装一个小盒子，你就能感知到这只小狗，你能看到他，闻到它的味道，甚至能触摸到它。”
葛淼觉得很神奇，细问童墨这东西的原理，童模表示自己也没搞清楚，“作为消费者没必要事事都搞的那么清楚。”
这位同事一直是那么随意，觉得人生称意即可，所以当初葛淼聊及觉得婚姻乏味，想要和现任朱冉重组家庭的时候，她大大咧咧地给葛淼做了两个小时的心理疏导，给葛淼的婚姻，这只本就要力竭的骆驼的背上，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在晚上回家后，葛淼和她的女儿许诺商量了一下关于，她对女儿承诺，她很快就能看到她的狗狗杰妮芙了。
葛淼尽管觉得应该让女儿认知死亡的意义，真正对所爱的物或人放手，但还是联系了智能映像公司的销售，他们承诺过几天上门安装。
那轻松的语气和葛淼幼年时安装WiFi路由器那个工人简直一模一样。
5.
这个周末，许诺心心念念的小狗杰妮芙就要回来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
销售驾着一个小摩托车过来了，后座上有个像送外卖的小箱子。
在确认无误之后，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仿佛WiFi路由器的东西安装到了葛淼家的电脑上，在安装完毕之后。
销售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要保证狗狗的真实自然，我们需要您睡个十五分钟，不知道您是否介意呢？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只需要一些照片以及狗狗生前的影视资料即可。”
葛淼表示有这个时间，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睡十五分钟。
销售显然已经回答过很多次这样的问题。几句话就把原理解释的明明白白：
“我们安装了一个脑波发生器，说到底，我们人类感受到的一切，最终的实现都得靠神经系统接受到电信号，我们通过一些特定频率的电磁波，让这个房间的人以触觉，视觉，听觉等形式感知到这条狗。”
“至于为什么要让您睡一会，是因为我们可以通过一些诱导，让您在梦里梦到这只狗狗，这样我们就能读取到您接触这只狗狗的印象，自然就能真实地模拟狗狗了。”
在一阵交谈之后，葛淼的疑问被完美地解决了，“真实”这个词也被这个销售提到了好几次，应该是这个公司宣传的重点。
他们提供的是一种以假乱真的仿真技术，直接黑入了人脑这个最特殊的计算机，他们公司的产品，虚拟映像，完全可以做到替代我们记忆中的任何事，任何人。因为这些映像本就源自于我们的大脑。
他们做的一个漂亮的把戏，取之于大脑，用之于大脑。而人类这种奇妙的生物，有时候就是甘于被欺骗，只要能够免于痛苦，继续在自己舒适的环境中享受生活的乐趣，他们能够付出的代价可以是很多。有些人甚至是一切。
他们所安装的是一个计算仿真模拟单元，以及一个信号发生器。平时不需要管，只是偶尔可能会产生一些故障，最后那个销售留了一张虚拟名片，让葛淼有问题随时可以联系他。
许诺听说她的狗狗很快就会回来，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
6.
朱冉，葛淼，许诺三人很快就习惯了这条狗狗。不得不说，这只虚拟狗真的非常不错。许诺天天和这只狗狗腻在一起，那只真实狗狗的死去仿佛只是一个噩梦。
考虑到那只狗狗已经被火化了，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朱冉不禁有点兔死狐悲。葛淼和许诺倒是对此没什么想法。每天享受着这只狗的陪伴，一对母女很快就沉浸于此，甚至葛淼偷偷地对朱冉说道：“我甚至觉得这只虚拟狗比原来的那只还好，省事多了。”
这句话让朱冉的心里更不好受了，他很同情那只真正的狗，他觉得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大人尚且能分辨虚拟与现实的差别。但女儿还差的很远，许诺是真的把虚拟和现实搞混了。
朱冉这个继父无疑是合格的，他很快找葛淼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在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葛淼也决定了退回这个装置。
朱冉说，我们应该面对现实，无论现实是多么的残酷，即使可以麻痹自己，那也应该是成年人的选择，而许诺才第一次面对死亡，早早用虚拟麻醉，并不合适。
这对现实中情感生活与物质生活同样丰沛的“成功”人士，对取巧者和逃避者带着一点点思想上瞧不起和傲慢，葛淼正是被朱冉这点吸引了，许诺的爸爸许愿，则完全相反。
7.许诺哭的不行，但眼泪只是暂时的。
每个人内心都藏着一颗坚强而有力的心，只要直面痛苦，这颗心终将涌现。
不消几天，许诺就把杰妮芙深深藏到了心底，这只自许诺出生就陪伴她的狗狗将会在许诺的脑海深处，继续陪伴她的余生。
或许，这种方式比智能映像公司的方式要好很多。
葛淼终究没有想起送许诺去见她的爸爸许愿。
但她的父亲始终心心念念他这个可爱的女儿。
时至今日，许愿也没有释怀法庭把女儿判给她的母亲，而不是他。愤世嫉俗的他天天念叨着，法庭的不公，因为这，他的社交账号被封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平台并不会告知许愿这个事实，只是他发的帖子别人看不到罢了，毕竟言论自由在这个时代被无比地重视。法律要求每个人的发言自由都能够得到保障（但同样也是法律的要求，一些争议性的内容将得不到推广）
在一次视频中，小许诺抱怨妈妈言而无信，”说好了过几天带我过去看你的，这都一个月了，影儿也没有。”说完，还嘟了嘟嘴，肥嘟嘟的小脸分外可爱。
让许愿想笑又想哭。
恰好附近有假期，许愿就把小许诺接了回家，过了一段时间。
8.
许诺在许愿那里过得很开心，但相聚总是暂时的，许诺总还是得回妈妈的身边，毕竟学是不能停的。
好几次，许诺明显有话想说，但刚说了个开头就憋住了。
一天晚上，许诺跟妈妈睡一床。虽然许诺早就有了自己的小床了，但偶尔还是会想和妈妈一起睡。
“小许诺，跟妈妈讲讲，我一眼就看出你心里藏着话呢。”葛淼把许诺拦在怀里，轻轻地说道。
“爸爸不让说。”许诺支支吾吾道。
“没事，他又不知道。”葛淼才不管许愿的想法呢。当时在一起的时候就一向如此，更别提现在两人分道扬镳。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话是藏不住的。
“是这样的，我在爸爸家看到假的妈妈了，爸爸还很快把她关掉了。”许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我当时就想到了杰妮芙，爸爸是不是因为想念妈妈，找了那个智能什么的公司啊。”许诺问道。
葛淼一阵心里不舒服，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两人已经分开了，他怎么能这样做，他把她当什么了。
随口敷衍了几句，把许诺哄睡着了之后，怒火在葛淼的心中逐渐蔓延。
9.
次日，葛淼请了假，约出了许愿，两人在一个露天的咖啡店见面。
抿了一口康宝蓝，鲜奶油和糖浆的甜腻与咖啡豆的苦香完美搭配到了一起，使得葛淼心中的怒火冲淡了不少。
“我知道我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但你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不接受现实啊。”葛淼沉下心来，自以为说出来足够和缓的话。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许愿装着糊涂，一口一口地喝着那碗昂贵的蓝山，只加了少许的糖。细细评鉴着蓝山咖啡豆那独有的酸甜味。”
“许诺都跟我说了，你用了智能映像公司的产品。咱们都分开了，你还用我的映像，我觉得不太合适吧。”葛淼一向是如此地以自我为中心，不过，她此时的要求倒是没什么问题。
“谁说我用你的映像了？再说我用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这种人，拍拍屁股想走就走，还硬要带走自己想要的一切，现在怎么还来管我的闲事了。如果没事的话，就赶紧回去，别来打扰我的安宁。”许愿自分手后，性情直快了许多，放以前，许愿无论如何也无法气势冲冲地训话的。
他就是那种稍稍带着点文弱气质的男人，但他的心是放达的，所以面对一些怀疑，他不想解释，是因为不屑。正因为放达，所以有时候做事不会顾忌些什么。
“那许诺总不会无中生有吧。”葛淼对许愿强硬的态度有点不太适应，语气稍稍缓和了些，两人这才开始心平气和的交流。
许愿没有再用言语解释什么，而是把葛淼带到了他的家里。
许愿的家是个独居的小屋，装修有点往小木屋的方向靠，既有特色。
不算明亮的自然光点亮了这个男人小小的狗窝。
打开映像发生器。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浮现在葛淼的眼中。这个女孩的眉眼和葛淼很像，嘴巴和鼻子却大有不同，两者之间的不同使得女孩看起来更温柔和善些。
“这是谁？”葛淼问道，“我不记得你有前女友的吧。”
“一个虚拟的印象，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脑海中幻想的一个形象。”许愿满怀爱意地望着这个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形象。
这个眼神却把葛淼恶心到了，“行吧，你随意，我先回去了。”真想不到，他竟然和一个虚拟的，不存在的脑海映像天天在一起，真是个变态，葛淼心中想到。
其实，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许愿脑海中一个幻像的替代品。
10.
当晚，葛淼做了一个噩梦，她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
在梦里，她出了意外，由于车祸，抢救无效，最终撒手人寰。
但她害怕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梦境还在继续。
朱冉定制了一个智能映像，她被一个虚拟的幻象所替代，女儿也习惯了这个虚拟了妈妈。
她，仿佛从未走远。
但这也意味着，她，仿佛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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