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

1

阮梦菁正屏住呼吸，将大桶里的酱油倒进调味壶里。厨房的玻璃拉门呼地一下被扯开，肖大晨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不由分说照着阮梦菁的脸抡了两下。

阮梦菁被打懵了，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皮肤组织像蒸锅里的馒头，肉眼可见地膨了起来。

手机砸在阮梦菁的脚边，肖大晨近乎低吼，不想过就早点滚，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阮梦菁浑身颤抖，小心翼翼暗藏的隐秘被翻腾出来，恐惧和无助瞬间将她淹没。

肖大晨还想骂点什么，手再次扬了起来，咬牙忍了忍，最终压抑成青筋暴起的拳头，怒气冲冲地抓了外套，摔门而去。

阮梦菁瘫坐在地上，与她隔门遥遥相对的是一脸懵逼的儿子，孩子白着一张小脸，眼睛里全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他已经上小学了，有些话他懂。

阮梦菁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厨房台面上，刚刚脱手摔倒的调味壶正无声吐着酱油，暗黑的污渍在阮梦菁的后背奔走，想要钻进她的皮肉。

半个小时前，阮梦菁正捏着手机，一边盯着炉灶，一边偷偷摸摸发信息。

儿子突然进了厨房，说是作业写完了，想要玩会儿游戏。

阮梦菁磨不过儿子，将手机递了过去。旋即不放心地叮嘱儿子，你不许偷看我手机啊。

儿子盯着屏幕寻找游戏图标，答复得飞快，谁稀罕呀。

没一会儿，儿子又拉着肖大晨一起联机玩，父子俩在游戏里你追我赶。儿子操作稍逊就埋怨起手机配置低，非得和爸爸换着用。

肖大晨换过了手机，正配合儿子在游戏里捡装备呢，一条信息提示突然冒了出来。

肖大晨的眼皮蹦了两下，直觉点开信息。脑袋瞬间就炸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老婆会在网络上和男人骚话连篇，一张张露骨的表情包，让他一个老爷们都臊的慌。

哪还有心情和儿子打游戏，肖大晨冲进厨房就给阮梦菁长了记性。他的脑袋被岩浆拱着火，每个毛孔都冒着烟，抓起外套冲出家门冷静，肖大晨不想做出更让自己控制不住的事情。

2

阮梦菁没脸在家面对丈夫和儿子的质问，第二天匆匆收拾东西去了姐姐家。

进了门，姐姐阮曦薇一瞧妹妹的神色和状态，猜到她和肖大晨吵架了，拉着她问到底怎么回事。

阮梦菁纠结半天，将自己和人网恋的事讲了。阮曦薇皱着眉头听完，疑惑道，肖大晨顾家又勤快，你干嘛找不认识的人寻刺激？好好守着男人和孩子过日子不好嘛。

阮梦菁压着的委屈和不甘一下窜上来，顾家也没见他多干点家务活，勤快都是在外面的，可钱呢？卖力气挺多，钱倒是多一分没有。我这么多年了，身上的衣服就没有超过二百块的。从结婚到现在，我连个贵点的包都舍不得买，每次都捡你的二手货。

这话说得阮曦薇都脸皮儿发烫了，她的包虽然是用过的，但哪一次不是挑着最新款，没背过几回的才拿给妹妹。只当这是她的气话，阮曦薇努力开解，肖大晨还是有优点的，你看他天天盯着孩子学习，你都不用操心。虽然赚得不多，可是家里大小事情都是你说的算，你这样的生活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

阮梦菁低着头，盯着姐姐的真丝睡裤，闷声道，学习有什么用？我小时候哪次考试不是比你好，最后还不是一毕业就找了个不会赚钱的木头疙瘩。你回回考试都是垫底，就因为长得好看，哪怕离婚了也能傍上有钱的老头子，吃穿不愁还有保姆伺候。谁想天天紧巴巴地过日子？为了省两三块钱，每次都要买大桶酱油，买醋都是袋装的。去超市忘记拿购物袋，买个五毛钱的塑料袋我都心疼。这样的好日子给你，你羡慕吗？你要吗？

阮曦薇知道妹妹这会儿在气头上，也不和她多话，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冷静。

阮梦菁点开被肖大晨摔烂的手机，满屏的裂痕让她瞬间崩溃。钱钱钱，还得花钱，连个破手机都和她作对，阮梦菁坐在装修精致的卧房里，终于哭出了声。

3

阮梦菁在姐姐家住了三四天，肖大晨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倒是儿子给阮梦菁发了两次视频，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阮梦菁绷着脸皮儿，只对儿子说在你大姨家多呆两天。

阮曦薇两头做工作，总算是让肖大晨松了口。只要阮梦菁以后不胡来，他愿意原谅她，但阮梦菁得写个保证书。阮曦薇拍着胸脯打包票，小菁知道做错了，以后肯定不会再犯。

阮梦菁在一边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心想你自己都是个傍着糟老头子的小三，凭什么给我打包票？我虽然和人在网上聊骚，却是一点出格的实事没干过呢。当然她也不是真的想和别人怎么样，她只想伸手触碰一下那些不切实际的虚荣，也不是真的想放弃自己的生活。

看着姐姐几句话打破了僵局，阮梦菁心里有些感激却也带着根刺。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姐姐，换做任何一个人，可能对阮梦菁在金钱欲望上的冲击都不会这么强烈。她有些忿忿地想，还不是那老头子给了你底气，在我面前装什么白莲花呢。

阮梦菁是被阮曦薇送回自己家的，时间挑在儿子上学的空隙。当着两个人的面，阮梦菁删了对方的各种联系方式，还卸载了当初交友的应用程序。

肖大晨捏着阮梦菁的保证书，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阮梦菁当场痛哭，泪水湿了一脸，抖动的身体像夏日骤雨里的树叶。

阮曦薇趁热打铁，拉过肖大晨的手，按在阮梦菁的手上。你看她都知道错了，而且他们也没真发生啥，看在她是初犯的份上就原谅她这回吧。你们孩子都这么大了，以后俩人好好过日子，没有过不去的坎。

夜里，阮梦菁和肖大晨又睡到了一张床上。曾经无比亲密的两个人，如夜幕里横卧的两座山，中间淌着一条沉默的河。

阮梦菁在黑暗里瞪着眼睛，她实在是睡不着，就在昨天她还在试图联系那个人，可是对方的聊天框里弹出的依旧是你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其实被肖大晨打的当天，阮梦菁就试探过对方。她说自己这次可能要离婚了，说她老公发现了俩人的情况，异常震怒下差点打伤她。阮梦菁问对方什么时候见一面，想没想过长远打算，你不是一直说和你老婆感情不好吗？你们什么时候离婚。

没等到回复，阮梦菁就发现自己被拉黑了，她昨天盯着手机一夜没睡，不死心地反复发送信息。最终确认，自己被人耍了。她上网搜索求助信息，发现这样只聊骚不现身的大有人在，还有一个文邹邹的词儿叫文爱。

阮梦菁无比后悔，满脸的泪水全是在祭奠自己的无知和愚蠢。她想以后要自己强大起来，再也不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哪怕对方是自己的老公。

4

再次见到阮曦薇，是在中秋节回娘家的时候。

阮梦菁拎着提前在超市里血拼回来的特价水果和糕点，一进门就瞧见玄关处堆放着的各种进口保健品。阮梦菁将手里的东西挨着门口的鞋子放下，扯了一下身上被公交车挤出褶皱的裙摆。

见小女儿进门，父母都分外高兴，念叨着外孙怎么没过来。

孩子和他爸去补习了，晚点过来。阮梦菁将水果递给老妈，老太太念叨着又乱花钱，你们日子也紧巴巴的。阮梦菁鼻子一酸，心底生出一股子劲儿来，她得自己把自己支棱起来。

老两口将阮梦菁按到沙发上坐下，转身又去厨房忙活。

阮梦菁坐下才发现，自己的姐姐面色憔悴，连妆都没化。要知道阮曦薇这个女人可以不吃饭，但是不能不化妆。

按下内心的惊讶，阮梦菁和姐姐低声聊起来。她才知道包养阮曦薇的那个老头又找了一个更年轻的女人。而且老头联合原配一起起诉阮曦薇，要拿回当初买给阮曦薇的房产，以及转账资金。

阮曦薇抹了一把脸，前几年他就提过，要我生一个孩子。如果是男孩儿就要抱回去养，如果是女孩儿就留给我。我没同意，他也没再提过，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呢。幸亏前两个月，他提出要用我的名字抵押房产，我没有同意，不然我不光我要赔房子，还得欠一百多万的贷款。

阮梦菁听得咬牙切齿，这老东西也太不是人了。你这么多年的生活费他都留了底？

阮曦薇咬着嘴唇，点点头。

阮梦菁更气了，合着你这是花钱自己包养自己啊，现在房价都涨了，还给他们赚了钱呢。

不过接下来，阮梦菁惊讶的是，阮曦薇没有哭闹和不甘，反而语气淡淡地说，也算早日解脱了吧，早点出局总比手脚都不顶用时被抛弃强。

阮梦菁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姐姐，你是不是被那老头给洗脑了？

没等姐姐开口，父母从厨房端了各式菜色出来，姐妹俩默契地终止了话题。

5

从娘家出来，阮梦菁牵着孩子的小手，另一边难得地拉住了肖大晨的大手，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他俩都忘了这些让人亲密的小细节。

肖大晨没有躲闪，被阮梦菁牵着片刻，他也回握过去。中年人的谅解，在一片沉默中达成。阮梦菁心想，虽然肖大晨没什么大本事，却也不像那个糟老头子坏的很。相比姐姐片刻消散的荣华，还是自己的小家更踏实一些。

联想到前些日子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虚妄，阮梦菁更是羞愧和懊恼。

自己的老公就这么大点的本事，阮梦菁没有望夫成龙的路可走，只能扛起锄头自己上。她开始每天自学网络课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考到了梦想的职业证书。

开了挂的阮梦菁将时间更多地放在事业上，在职业升级的路上越走越远。现在的她别说和人聊骚几句，就算是花钱找她聊天，她都得提前查一下日程表。

虽然忙碌，阮梦菁也不忘联系姐姐，了解对方的近况。

得知姐姐败诉，最终还是归还了房产，欠了那老头子一大笔钱。阮梦菁心里替姐姐难受的同时也为姐姐脱离那种生活感到高兴。

以色侍人不是正路，一碗青春饭终究端不到头。

阮曦薇搬回了娘家，在阮梦菁的鼓励和资助下报了一个西点班。一向不会做饭的阮曦薇竟然在烘培方面颇有天赋，也终于准备踏踏实实在这个领域走下去。

阮梦菁感叹，当初自己多么想像姐姐一样，吃穿不愁，伸手就有大把的票子。若不是机缘巧合被撞破了丑事，她或许还在执迷不悟。如今靠着自己的努力升职加薪，阮梦菁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曾经她以为需要靠别人才能得到的东西，最终还是靠着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拼回来，累，也苦。但，底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