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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是什么?侠做什么?
风骤雨急,不及刀光剑影,锦帽貂裘,难胜一碗冬粥。每年的腊月初八,小侠镇前的小饭馆总会为来往的行人免费派发一碗腊八粥,天寒地冻,一碗热粥,驱寒祛病,暖身暖心。
有行人不解,按照小饭馆的营生,这一天约莫要做四十锅粥,一锅粥正常卖是两文一碗,一锅约出二十五碗,腊八粥需求材料更多,价格也相对贵一些,如此免费派发,一锅粥的成本都要达到三十文以上,一天至少损失一千二百文,也就是十二钱,是小饭馆将近十天的利润。有人问老板不担心亏本吗?老板总会笑笑,看向桌子,回忆过往:“有福报的!”
十年前,小侠镇还不叫小侠镇,叫平安镇,平安镇里多刺头娃,尤以少年宋义为甚,说刺头不过是在说调皮捣蛋,孩子们好得很,宋义更好。
宋义是从乡里回来的,祖上是个文官,本来享受一点祖宗阴德,却因为得罪了土大户,被排挤,不得已躲到镇里来。世俗险恶,少年内心善良,平日里捣乱,谁说话都不听,反向行之,但心好,经常帮镇民的忙,大家对宋义爱之不及,恨之不起。
镇子在官道边上,每到年关腊八,来往行商汇集,带来世俗消息、豪侠故事,宋义最爱那天坐到小镇前的饭馆,听那群人说着、比划着,老板端上来一碗腊八粥,宋义喝一口,停一下,生怕自己吃饭的声音影响到听故事。
无风无雨,直到宋义十二岁,宋义的父亲要重振祖宗基业,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宋义去考取个功名回来,有功名,再找找关系,当个村吏幕僚,落魄草鸡变凤凰。宋义的心没在仕途,他想游历,做个侠客,除暴安良,借着出外求学的借口,流浪去了。
没了宋义的平安镇平静了些,刺头娃们像少了个头领,捣乱兴致缺缺,不欢而散,好吗?刺头娃们的父母是开心的,可真的好吗?平日里被娃们折腾的村民没了盼头,大家都在期望宋义回来。
一年、 两年,宋义依旧没消息,小镇里的消息渠道就靠着那条官道,就是每年腊八,消息来得不快、不多,宋义的父母见消息迟迟没有,便出去找他,投靠了个远方亲戚,到城里去了,那里下至贩夫走卒,上至官员大夫,眼线多,消息多,至于结果如何,小镇的人是不知道的。
寒来暑往,饭馆前的柳树绿了八次,时间平逝,平安镇却有大变化。
流匪猖獗,本来只在北疆一带活动,但这两年不知怎么回事,北疆的盗匪一部分流窜到了平安镇,他们窝在镇里,绑了镇民的孩子,占镇为王,镇民反抗不起,消息无法传出去。
腊月初七,镇外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侠客,腰里别着一把剑,到小饭馆要了一碗粥,呼噜呼噜喝起来,也不担心粥烫,吃完抹抹嘴,摸摸肚子:“明天腊八,才对得起你,熬一天,先垫垫。老板,老板,出来见一面!”
宋义老板听到有人呼唤他,便起身而至,看着乞丐似的侠客,觉得不好招惹,小心问着:“客官,唤我何事?粥还可以吧?”
“粥还行,但没腊八粥好,老板,几年不见,手艺没退,眼光退了,不认识我了?宋义啊!捣蛋鬼那个,每年腊八坐你这儿听故事的小孩!”
听到乞丐侠客言语,老板眼中有些迷糊与疑惑,眼珠滴露转了几下,兀地泛起惊讶与欣喜,又细细地瞅了两眼,刚想说话,却闭上嘴,看向周围,见没什么人,拉着宋义走到屋里,关上店门:“怎地出去闯荡几年,弄了如今落魄样?瞧你身子骨不弱,想来定是有一番历练,赶紧走,平安镇不安稳,你父母也不在此地,找你的父母,寻一处安生去吧!”
宋义不解,“发生何事?没捣乱倒被赶,有些不像你了,老板。”话说完,就瘫坐在椅子上,似睡非睡,眼神迷离,嘴含笑意。
“哎呦,这时候你就别捣乱了,实话跟你说,镇里有流匪,不知是北疆战事捉紧漏了看管,还是匪徒聪明不行大道,总之现在聚集在平安镇里,二头娃,小时候紧追你屁股后面那个,前年刚成亲,头俩月生了个崽儿,跟他小时候一个怂蛋样,被流匪抓了去,还有泥巴鬼、鼻涕虫…都长大,有了后,现在被流匪要挟着,镇里的人不敢报官,镇里的官不敢抓人,人人自危。你这时候回来有什么好?”
宋义听到老板提到流匪,眼睛睁大了些,随即又合上:“流匪,小意思,老板,给我打一盆水,找一套女人的衣服,我去看看那些伙伴的后人,别那样看着我,安心!”
“你怎么不听劝呢!”
“我是宋义啊,捣蛋鬼宋义!快去!快去!”
老板见劝解无果,只好依了宋义,不知从哪找出来些女人衣服,宋义洗漱后,穿上衣服,细皮嫩肉,稍加粉饰,倒也是个颇有姿色的小娘子,老板有些看呆了,不知是因为宋义女装相貌惊人,还是因为这画容之术的神奇。
“老板,明早煮粥,最好的腊八粥!”
宋义打开门,扭着腰,迈着小碎步往镇里走,手里拿着一半面扇,从背影看去活脱像镇里勾栏那妖艳女子,老板给了自己一巴掌:“这臭小子,瞎了老子眼,不行,洗把脸去。”
镇口有俩彪形大汉把守,见女装宋义娓娓而至,大汉睁大双眼,嘴露痴笑,眼神猥琐:“哪里来的小娘子,这腰扭得大爷的心都醉了,陪哥哥们耍耍?嗯?春居楼来的新姑娘?”
本以为女装粉容已是宋义的极限,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变女声,声轻喉润:“两位大爷,奴家外地来的,是那春居楼妈妈的远方亲戚,前年寄信说这边生意实在好,奴家最近才抽出空过来看看,身子实在酸疼,想快些去见亲戚,休息一番,晚上好招待两位哥哥啊!”
宋义腔细,如碎玉坠地,绵绵柔柔,两个大汉魂都被勾了去,尤其是听到晚上要招待自己,心花怒放,直接放宋义入镇。
入镇后,他直去春居楼,于雅间见了鸨母:“春姨,许久不见!”
“你是?”
“宋义啊!”他变回男腔。
“你这?你是宋义?屁大点的孩子现在成年了,怎么这般打扮?”
“杀匪!”
那鸨母听到这两个字,指放唇上,示意嘘声,“孩子,那是流匪,不仅有武艺傍身,还有狗头军师出谋划策,不然镇子哪能传不出声响?是非之地,你不可久留,出城去,寻个好安生!”
“姨,你怎么和饭馆老板一个口气?我又不是吓大的,你附耳过来,我与你细说……”
那妇人倾耳相听,脸上的表情不时变换,惊讶、欣喜、疑惑、担忧,“你虽然做过这事,可真能行?”
“盗匪里就没有个不好色的,计谋可行,只是要亏了姨这儿的姑娘!”
“都是命苦的孩子,求个养老钱,那些人来了,生意的确变得不太好,但如果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姑娘们开心,生意怎么着也能回来。”
二人商量一番,鸨母便出去了,宋义躺到床上,小声呢喃,“都道江湖侠气少,匪猖獗,盗搅扰,唤我长剑出,无声无喊尽除了,尽除了……”
正午时分,春居楼发出告示,说来了新姑娘,身轻体柔,容颜姣好,音如凤鸣,指纤足巧,雅可嘈嘈切切错杂弹,俗可宽衣解带去君忧,是春居楼的新花魁,于今夜戌时,在春居楼后院举行落钱入湖争花魁仪式,钱坠水花高者得,同时,为庆祝新花魁,其他姑娘的价钱取三去一,今夜春居楼不为买卖,只为广开客源。
告示一出,镇民哗然,消息不胫而走,没多久,流匪传话,戌时赴约!原本一些不关心此事的镇民也产生了兴趣,准备晚上看看热闹。
“倒真如你所说,接下来怎么做?”
“孩子在哪?”
“镇北宣化寺,后院楼塔!你?”
宋义脱去女装,换上夜行衣,“虎来狼穴,狼寻虎谷,锦衣夜行,杀人救命!”
将要从窗户跳出之前,宋义回望鸨母:“尽量拖延时间,调虎离山,也要虎不疑才行,找些花头彩头,现在申时,估计流匪酉时末会至,我赶在戌时二刻前回。”
宋义跳窗而出,鸨母出屋准备。
天渐黑,酉时四刻,春居楼后院熙熙攘攘,人群拥挤。勾栏野肆本为男子以饱私欲之地,但如今不单是男子,还有些女子、妇人在此,皆为一赏花魁,看流匪热闹。
酉时七刻,流匪而至,众人让道。为首的流匪戴着个面具,声音浑厚,“下面小的说你们春居楼来了新花魁?在哪?大爷瞧上一瞧!”
老鸨赶忙上前迎接,“大爷,花魁姑娘正在楼上添些粉黛,请勿心急,争花魁仪式稍后开始,您先落座!”
“好,我倒要看看花落谁家!”那流匪头哼了一下,跟随老鸨入了湖前首座。
“姑娘们,出来让大家伙儿瞧瞧,落钱入湖争花魁,可花魁之后,最艳丽的就是你们了。都别藏着了,出来!”
下面众人也都起哄,“出来,出来……”
一位位姑娘从湖对面的楼阁中慢慢走出,登上高台,众人伸脖垫脚,眼前红绿,迷智乱心。
老鸨上台,拉着姑娘们:“春来发新枝,年年新,年年旧,可春居楼不会,谁让我有着十二朵常开不败的金花呢!春出新景,故春霈、春颖、春沁;夏中盛放,有夏瑰、夏钰、夏虹;秋含丰收,乃秋妤、秋蕙、秋缘;冬是团聚,应冬仪、冬煜、冬韵。往来常客,是知道的,这十二朵金花每一位都与众不同,话放在前头,今日咱们不为买卖,只为广开客源,金花也一样。各位,揉揉眼,别晃着了。姑娘们,显露下才艺!”
只见十二朵金花各自施展自己的特长,有小曲、大曲,有弹筝、鸣萧,有善舞、饮酒,有写文、弄词…是各个不同,各个绝伦,当然也不止如此,床笫技艺也属一绝。
这一来二去,时间已近戌时二刻,鸨母眉头轻皱,泛出细汗,心中不断猜测宋义为何还不归来。
为首的盗匪这时说了话,“花魁为何还不出来?迟了两刻,莫非是空口噱头?”
鸨母一听此话,双腿有些发抖,正欲回复,突然楼阁上亮起明光,“大爷,奴家在此,用心装扮了下,费了些时间,这就下来。”
声音轻细,如箜篌之响,无论男女,都将目光移至阁楼门口,只见从中走出一身姿曼妙的女子,莲足轻踏,大红长裙,肩带微斜,若隐若现,头上珍珠宝石,面戴薄纱,眼神慵懒,媚而不骚,她慢慢上台,看向众人,在场男子全都咽着口水,仿佛已将花魁视若掌中之物,而看热闹的女子、妇人则自惭形秽,以袖或以扇掩面。
女装宋义“好!快把那面纱摘下,叫我看一看花魁之容,今晚我必摘花。”流匪头子放了话,可这时无人理他,都已被宋义迷住。
“大爷,奴家是要为夺魁的郎君露面的,不如大爷落钱入湖,看看钱力如何?若真能夺魁,花自上门,不用君摘!”
“仅凭借身姿、声音,怎么判断你真的值花魁的价钱?我需要验下真伪!”
宋义听到此话,暗道糟糕,这不是流匪的大当家,但肯定是个有头面的,戏演到这儿,无法中断,只好继续,“奴家只露一面,各位请抓住机会!”接着宋义落下面纱,也就那一瞬间,重新戴起,场面安静,无声无息。
不知是谁的茶碗摔在地上,“啪”,人们回过神,满座惊堂!
鸨母圆场,“大家看也看了,我们这仪式是不是该继续了?”
“继续,继续……”台上喊得响热,在看到宋义的面容后,男子已是彻底疯狂。
“妈妈,时间不早,不如让各位大爷抓紧落钱入湖,奴家也好早点相陪。”
没等鸨母回复,流匪头子发话,“既然见了,这花我摘了,仪式还是要举行的,小的们,堵住门,把有钱的全抢了,今晚咱们一起乐呵。”
镇民听得此话,都想溜走,奈何门已被堵,不得已交出钱财,有不愿者,直接就被流匪砍杀,连求饶的余地都没有。
鸨母和金花们害怕地围在一起,宋义也在内,装装样子还是有必要的,没一会,流匪已抢完钱财,匪首将其中大部分掷入湖中,水花飞溅,“够不够?剩下的钱财是给小的们消遣金花的,老鸨,安排吧?”
“够了,够了,姑娘们,领着大爷上各自闺房,多喝酒助兴,让大爷们开心啊!”鸨母、十二朵金花、宋义相互对上眼神,而后散开。
宋义领着匪首进了屋子,关紧房门,匪首转身想抱住宋义,哪料宋义身子柔软,从匪首的怀里溜出来,摘下面纱,“大爷,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不吃吃小菜,喝喝酒助下兴?长夜漫漫,今夜你我无心睡眠!”
匪首看着宋义的美貌,听着那酥软的声音,身心愉悦,坐在桌前,“好!美人,来给大爷倒上酒,不过你得亲自喂大爷。”
宋义斟满酒,正欲喂匪首,匪首一把搂住他,让其坐在自己大腿上,“美人香味,比酒诱人多了!”
“大爷,先喝酒!”
推杯换盏,硬是让宋义从酉时拖延到将近子时,匪首有些醉意,身子绵软,宋义摘下他的面具,“原来是你!”
匪首见有人摘了自己的面具,吓出一身汗,酒意消散过半,全身仍无力,“你是?”
“不认识我了?北疆不好待,跑这里是吧?军师!”宋义切回男腔。
“是你,阴魂不散!”
“你们才是,杀之不尽的蛆虫,乌六呢?还是这般小心翼翼,藏头露尾。”
“大当家担心有诈,就命我前来,一旦我子时不归,大当家就会跑路!”
宋义看了看时辰,心道已晚,但有些不死心,不待军师求饶,便一剑杀了他,随后出屋,将十二朵金花那的流匪也尽皆杀死。
“那些孩子?”
“已被我放在二头娃家,楼塔的流匪也被杀我了,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那个大当家!”
“那你怎么办?
“我去镇里搜寻,你们在此地待着,关紧门窗。”
一夜过去,到了辰时,宋义都没找到那流匪大当家,欲返回春居楼,在春居楼门口发现一碗打碎的腊八粥,“坏了,饭馆老板!”
宋义喊上众人,一同去到镇前的饭馆,果然,那流匪大当家劫持着老板。
“没想到我流匪最终还是毁在你手里,可惜,你棋差一着。镇里来个戏子花魁,偏偏在这节骨眼,还告示全镇,不就是在引我前去?于是留了个心眼,派军师去,临近子时他都没回来,我就知道出了问题。”
“你倒是会藏!一如既往。”
“在春居楼对面,我窝了一晚上,灯下黑,没想到吧!大早上,这老头居然给春居楼送腊八粥,荒谬,是吧!宋义?”
宋义看向老板,有些感动,知道老板是给自己送粥去的,“你想怎么样?放了老板,我饶你一条狗命!”
“这时候你的口气还如此之大?”那流匪直接将刀放在老板脖颈上,刀锋锐利,老板的脖子都被擦破了。
“你要如何?”
“如何?我流匪一百零八人,除我全丧于你手,左膀右臂为你所毁,我要你自断右臂、双腿,往你那心窝处戳两剑,死不了,我就放了他,不然,他可就掉脑袋了。”
老板听到流匪要求,大喊:“别答应他,宋义,我死就死了,侠怎么能向匪屈服?”
宋义听到老板的话,没有犹豫,直接自断右臂、双腿,左手拿剑,捅了心脏两下,鲜血直流,趴在地上,“我已答应你的话,放了他!”话说完,宋义头垂下,没有声息。
匪首见状,哈哈大笑,精神放松,地上的尸体突然抬头,手中之剑飞出,直向匪首脑袋,一剑中的,匪首死了!
宋义咳出两口血,“死在我刚学会的飞剑下,你不冤啊!”
老板飞跑过来,搂住宋义,边说边哭,“蠢材,为了我,至于吗?”
“老板,我是捣蛋鬼宋义啊!怎么可能老实听你的话!师父教我剑技、易容、缩骨…没教我救命之法,吃不了你的腊八粥了,前因后果了结。谁说江湖无侠气,我宋义能占九分,九分!”嘶吼高起低落,宋义的头歪向老板怀里。
“宋义,别睡!宋义,醒醒!”老板搂着宋义,大声喊着、哭着!
宋义北疆出了个不要命的侠客,一人,在半年里或正面对抗,或背地偷袭,或设置陷阱,或使用计谋,硬生生磨损了流匪三分之二的力量,余下的匪贼害怕那个侠客不要命的死盯,分散了去,其中几十人逃窜到了平安镇!
“爹爹,腊八粥,好喝!”
听到孩子的呼喊,老板回过神来,抱起孩子,“儿子,长大想做什么?”
“我要做个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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