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的手,是未经雕琢的手,他们要凭这一双手,去雕琢生命。
陈旧的舞蹈房里,艺术家黄玉龙对着镜子反复打量自己的轮廓,简单地跳出几个新排练的舞步。他是这个古老城市里唯一街舞社团的创始人,也是景德镇陶瓷学院一名在校大学生。当然,此刻的他还不是一位备受国际关注的青年艺术家。
景德镇这座城市,俨然已退出时代舞台,不过它也有独特的一面。比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大师来到景德镇创作作品。即便城市本身已从历史的轮换中败下阵来,景德镇仍然在艺术界的某个神秘领域,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年轻的黄玉龙并不懂得这些,他还未体察到古老都市的另一面。不过他庆幸,庆幸自己能够以学生的身份,跟随来访的不同艺术家创作和学习。
奥斯卡·王尔德曾经说过:“教育是件有意义的事,只是得时常记住,凡是值得知道的,都不可能被教会。”大学四载,见识了诸多位国内外艺术家,黄玉龙真正受教的,不是具体的艺术手法,而是一种心性、和浑然天成的生活方式。
他曾坦言自己幸运,因为当时接触的艺术家没有高高在上,反而有点像小孩。一起创作时,他们会把你当朋友,发自内心地交流,认真对待一个年轻人的天赋和思想。黄玉龙被这种天然无修饰的心境所折服,感叹人原来还可以这样生活。
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荷兰艺术家,来景德镇期间烧制的几件作品,让每个参与的人都觉得十分好笑。无论是创作本身,还是工艺,都很显得十分笨拙。和景德镇千年制瓷的理念相去甚远。
深接触后才发现,这位艺术家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孩子,而且似乎在他的故乡,人人都是这样成长的。黄玉龙和他结下深厚的友谊,甚至在几年后,应邀来到荷兰,参加这位艺术家的生日派对。这场生日派对,彻底改变了黄玉龙对人生的看法。
在这场派对上,荷兰艺术家选择“老男孩”主题,要求参加派对的人(多数是和他一样的老头)都要穿复古款式的老衣服、大西服赴约。派对上的气氛和美术布置浑然一体,无论对欲望还是对快乐,这些老男孩们都始终保持着最原始的热情,并把这些热情认真融进了生活。人们常寻找“生命的意义”,可在这一刻,黄玉龙感受到的不再是空洞的“生命意义”,而是实实在在“活着的体验”。作为屋里唯一的“不太老男孩”,黄玉龙受到不小的震撼,并坚定了的自己的信念——这就是我想要活出的样子。
毕业后,在没有做任何未来规划、准备的情况下,黄玉龙马不停蹄地来到北京。通过两年多的创作和努力,他带着自己的作品《PARTY》—— 一个穿着帽衫、单手抱拳的无脸人—— 参加首尔BLUE DOT ASIA艺术展。在这次展览中脱颖而出,展露锋芒。这件饱含街头文化的雕塑作品,一经面世就获得国际媒体的广泛关注,成为他的代表作。
要解析这件作品,还得从黄玉龙的叛逆往事说起。
千禧年之初,在人文、社会风貌都极其陈旧的景德镇,大学生黄玉龙成立了当地第一支街舞社团。互联网刚投入应用、信息极不发达,黄玉龙带领自己的街舞社团,凭借仅有的几个国外街舞视频,学习Hiphop文化。他听歌,尤其听那些听不懂的歌。他说他厌恶华语流行歌曲,因为根本没有适合青少年听的歌曲,所有歌曲都是千篇一律的男欢女爱,小情小爱的东西。他宁可听一些自己不懂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反叛,从很小的时候就根植在他的内心,促使他独立、客观地思考许多东西。加缪曾经说过,“反叛给生活以价值。”这句话所言不虚,尤其是在一个人的童年、少年时期,反叛是触发思想的原动力。爱弥儿·左拉也曾在震撼欧洲的德雷夫斯案件中提出“知识分子最大的贡献就是保持异议。”黄玉龙认为,一定要抓住这种情绪,在人生的每个时期,都应当带着批判的角度去看待生活。这是一名艺术家的使命,也是贯穿自己创作生涯的终极意志。
在那个人人都不知
Hiphop为何物的年代,他选择了闻所未闻的街头文化,并以此为灵感创作了《PARTY》这件穿嘻哈帽衫、单手抱拳的作品。这是他对嘻哈文化的本土化表达。作品中的人物没有脸,它可以成为任何人,帽衫代表了他们的反叛精神,而单手抱拳,是属于黄玉龙自己的创作语言。他希望以这件雕塑作品为起点,建立属于自己的信仰。
“中国没有街头文化”,说到这里,黄玉龙笑了,“中国没有在墙上‘呲呲呲’的这种文化,只有‘拆’。”
他并不反对传统文化,相反,在这几年里,他越来越回归传统、开始找寻当时在景德镇的一些东西。即便如此,他始终认为,历史文化的传承是需要演化的。流传千年的东西,需要随着意识形态的变化来产生迭代,这是历史传承的必然结果。
黄玉龙坚信,在嘻哈文化里的诸多手势里,没有一款可以表达东方人的哲学观。在这一点上,我们需要自己的态度。西方人表达的情感是外露、张扬的,是超级英雄拯救世界,而东方人的霸气是内敛的,是“虚空”、“无”,在这“无”之中却蕴藏着宇宙的一切。
他不满于盲从欧美,并深知街头文化是舶来品,除去精神的共通性外,其历史、内涵、手势,均出自欧美特有的文化背景。“我们的态度,不是胸前比划,而是单拳致敬。”黄玉龙如是说,他用这个极具中国特色的手势,表达了他眼中属于自己这块热土特有的街头文化。
2015年世界最高级别的时尚盛典MET GALA,电影明星安妮·海瑟薇身着一袭取材于黄玉龙雕塑作品的金色连体裙出现,惊艳全场。而今,黄玉龙被美国COMPLEX杂志评选为“25位你一定要认识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之一,他的艺术道路收获了新的里程碑。
作家木心曾经说过,“中国文化精神的最高境界是欲辨已忘言,欧陆文化精神的整体表现是忘言犹欲辩。”
一名大千世界的修行者,黄玉龙想通过双手在泥塑上表达的情怀,是属于我们的时代、我们的文化,特有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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