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崇祯五年十二月,杭州下了三天大雪。
崇祯五年公历是1632年,距离崇祯十七年(1644)崇祯皇帝在煤山自杀明朝灭亡还有十二年时间。这个时候的明朝因连年的旱灾,全国灾民遍地,民不聊生。这一年对于那时候的大多数人来说都不可能有着诗意的生活的。但有一个人,却在杭州的三天大雪之后,在西湖上大大地狠狠的诗意了一把。他,就是张岱,一个精致优雅而又放浪形骸的才子。
我们且来看一看张岱是如何诗意的。
这三天大雪下得如何呢?张岱用一句话来说明:“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大雪三日,还了西湖以静谧。“人鸟声俱绝”,不但没有了游人,连鸟都不出来了,躲在巢中,真是白茫茫一片静寂世界。这,是张岱的诗意背景。
在这样一个静寂的苍茫的西湖中,张岱于“是日更定”之时,乘一叶小舟,身穿高级羽绒服,手拥一个火炉,带着一个小童,独住西湖中的湖心亭看雪。请注意张岱选择的看雪的时间,“更定矣”,按现在的24小时制,就是晚上8点左右,阴历十二月的晚上8点左右。这个季节,这个天气,这个时间,估计大多数人都已在温暖的被窝中了。如果不是有大雪,这个时间的西湖恐怕只是“黑茫茫”一片,啥也看不见。张岱此时就像当年的王子猷想起戴安道而于大雪之夜乘兴访之一样,想起了湖心亭。张岱也乘兴而出。当然,张岱的这种雅兴也是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的,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到了空寂无人雪天雪地的西湖,恐怕要被冻死的,哪还有诗意可言。且看张岱,急命人备一小船,穿上最高级的羽绒服(毳衣),怀抱着一个取暖的火炉,还有一个小童子跟随,就这样,出门往湖心亭而去。
小船在夜色中向湖心亭而去,举目四望,天地一白,西湖边上的各个山峰也没有了苍翠之色,张岱用“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一句话传神地写出了大雪三日之后西湖的绝美世界。但这只是一个开始,高潮还远远没有到来。张岱立于这“上下一白”的世界中,感觉到了宇宙之大和人之渺小,不愧为大才子,用他那生花妙笔,写出了西湖的苍茫浩渺与人在天地间的渺小之感。且看下一句:“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这是一幅多么壮阔的西湖航拍图啊!那个时候并没有航拍设备,但张岱的心胸就是最好的“航拍无人机”,它飞越西湖的上空,俯瞰整个西湖,看到了苏堤如眉目一痕,湖心亭如一个小点,湖上有一条小船如草叶,船上人如米粒大小。这“一痕、一点、一芥、两三粒”,视角在高高的空中,所看之物由大到小,选词精妙维肖,写出了天地之苍茫,写出了人立于天地中的渺小,真是令人叫绝,浮想不已。
这是张岱给我们带来的西湖的绝世美景,如果仅此而已,那还称不上诗意。且往下看。到了湖心亭上,大出张岱意外的是,亭上竟有两人正“铺毡对坐”,旁有“一童子烧酒”,炉火正旺,酒正热。这两人见到张岱,大喜,高声说:此时此景,竟然还能看到这样一个人,真是缘分,更是同好。拉着张岱一起饮酒。张岱知道此时如果推辞,便是煞了风景,虽无酒兴,也勉强喝了三大杯,那两个人还欲再饮,张岱只得告别。畅饮之间,张岱知道了这两个人是南京人,在西湖作客。
如此之时,如此之景,遇到如此之人,到此,诗意迭起,达于高潮。试想一下,在“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西湖中,在渺“如一点”的湖心亭上,这三个人畅饮酒的画面,是多么地诗意,是多么地让人“心向往之”的情景啊!天地以雪以西湖诗意,张岱及那两个金陵之客以酒以豪情诗意,这一意境,恰似绝响。
张岱给我们的诗意惊喜并没有随着这个绝响而马上结束,他还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余韵,让我们徘徊,久久不忍离去。
别忘了,张岱出门的时候是带着一个童子的,这一个小童目睹了张岱这一个晚上的一切。大概从张岱要出门的时候开始,这个小童就在心里感觉不可思议,心中十二分的不愿意,暗自嘀咕“这样冷的天气这么晚的时间,不睡觉,出去赏个什么雪呀?”。等到到了湖心亭,发现竟然还有和主人一样发神经的人在湖心亭上喝酒,这下脑袋更大了,脑子更想不明白了,心中一直在犯嘀咕,终于等到了回到了家,下了船,想了想这一晚跟着主人的经历,实在想不明白,忍不住说了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都说我们主人是傻蛋一个,我今天终于看到了,还有比我们主人更傻的傻蛋!
湖心亭看雪附张岱《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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