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看时,才知道这是间叫做树人书屋的书店。玻璃门上方印着“树人书屋”的白色的字体看起来有点疲惫,并不是很周正地排列在店门正中央,像在彼此嫌弃着对方。我突然想到某个人曾经告诉我,她讨厌鲁迅,说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渣男,我当时笑着说我一直都准备做一个不怎么地道的渣男。她随即用一种不明所以的眼神一直看着我,我琢磨着,从那一刻开始,在她眼中,我身旁一定是连着双横线的等号,后面接着凭空出现硕大的渣男二字,再也擦拭不掉。我向前走了两步,拾阶而上,在四字牌匾下方玻璃门上,贴有张海报:书店24小时营业,二楼新设转角书吧,配备舒适雅座……可供免费阅读。后面还有着好一串字,我没再细读。所需信息前面一句即可,过多也无济于事。
握住扶手推开玻璃门,不同于门外凉意肆意,里面暖和的要命,梦寐的温暖扑面而来,受宠若惊的我慌忙迈腿忽一下跨进去,转身缓慢无声地关了门。身上残留的寒意转瞬即逝,呼吸着温暖的空气,身体轻松了许多。
店内,视线朝我左手边柜台处瞧去,独坐着个板着脸的中年男子,下半身被柜台遮挡,看不见,露出的上身整体偏瘦,脸颊凹陷,戴一副沉重的黑框眼镜,留有一头絮乱的黑发,也不知是故意与否,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此时正伏在柜台上看书,下半身被。见我推门而进,视线往门口方向瞟了一眼,好像确定了什么似的;接着便迅速撤回,整个心思扑回倒胸前那本书上。大概接下来会马上忘了有人进店这件事!为了验证我的猜想 我抬起手臂示意打了个招呼。出乎意料,对方竟即刻回了个善意而漫不经心的笑。该是见怪不怪吧!我这类无所事事来书店消磨时间的家伙。
经柜台往里走去,我只想尽快到达书吧,并无意在此耗时逗留。
往里走去,通向二楼的木制楼梯的墙壁上,质感粗糙的麻绳从上方垂下,绳尾处挂着块小木牌。写着有转角书吧四字,下面倾标着指向二楼的箭头。笔直的木制梯子倾斜而上,楼梯不宽,勉强能容得下三人并排拥挤而上。一边是原木扶手另一侧是木板墙,头顶一侧有镶嵌在墙壁上的深灰色书架,放着些好似没动过的旧书。踩着梯子上了二楼,左手边是一间略微比楼下面积小一圈的书室。视线再向左去能瞧见装饰有别于书室的另一间屋子,料想应该是转角书吧!往书室走去。和一楼处类似,楼上亦设置有柜台,同样有一人在那里看书,这回倒是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向她招手示意后,我径直穿过书室直奔书吧而去。这间应该是间原本就作为书籍储藏室的存在,里里外外都堆放着为数不少的书籍,书架很高,几乎快要抵到天花板,密集地排列着,书架列与列间仅留出条勉强可供行走的狭窄过道。中间处作为支撑的混凝土柱刷了胶漆,其上因地制宜地搭制有小巧精致的置书格子,下面是供读者阅读休息使用的方形积木状的软椅。所储书籍虽多,但并无杂乱无序,按类别有序摆放,立身其中,在所难免会被流动在其间的气氛影响,生种渴望去寻找心仪的书籍的冲动,但我却还是迟迟未觉出哪怕一点点那样的念头。理应我是麻木的。快到达尽头时,我特意回头看了眼柜台,视线慢悠悠地探索着过去,那女孩依旧不动声色地端坐着,身体和大脑一同沉浸在文字的洪泽中,。时间仿佛也惧怕这人,从她身旁绕行而过,带不走她每一丝一毫,甚至是一个字眼。我突然埋怨起所有的书来。
与书室惨白单调的灯光不同,书吧暖色调灯光给人柔和温馨的感觉。暗黄色的大大小小的吊灯从长短不一的绳上垂落,在头顶上方此起彼伏;微光从半球形黑色灯罩中透出,恍若梦幻中美轮美奂的星空,恰到好处地填满了你的眼;投射在地面形成些相互吸引碰撞的光影。书桌(同时也作为餐桌使用)是打过蜡的三角木桌,仔细能察觉出形态特征不尽相同的流畅木纹。自然,桌上所需物品一应俱全:持续迸发乳白光的黑色台灯,烟灰缸,多肉植物盆或是文竹一类的小盆栽,点餐的电子铃以及一本小小的菜单。紧挨着书桌的,放堆放着书的书架,顶端处安置一颗便于顾客取书的小灯。踱过靠近门的桌子,我在第二张靠墙的靠椅上坐下。说实话,这个地方,远远超乎我的预想,若是在这里,接下来的时间,我当真很愿意呆下去。靠在椅托上,双手搭在两旁。稻草编制的椅子,表面打上了一层可以反射光线的油,椅子笨重厚实得让人安心。尝试着用一下身体,椅子纹丝不动,想必是使用钢筋一类作为骨架支撑着重量。这些椅子,倒别有一番味道!等到我起身准备放书时,才触及到这堵不起眼的墙面。一堵未经粉刷的墙,保持了砖块原本的色泽和纹理,斑驳陆离,勾勒得奇奇怪怪。砖块的结合处加以乳胶白漆涂抹覆盖,防止泥灰脱落。
往书架上放置好随身携带的书,就势抽取了一本小说,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关于作者,我仅仅知道的是所谓“垮掉的一代”,如此而已,至于其他,以及这本书,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俨然白痴一个。
躺在椅子上,身体沉入其中,舒适惬意,稻草编制的椅子因为打上油的关系,闪烁着荧荧的光泽,散发着某种令人神往的味道以及源自田野的自然朴素的气息。不过实话说,我的确想到田野,接着想到那本我酷爱的书,《麦田里的守望者》不过这些都和椅子没多密切的关系,和田野也是。拿来书搭在桌弦上,一面阅读,一面呼吸着,呼吸吐纳尽是书吧里的空气、味道。其中夹杂干枯些稻草味、书本以及多肉植物的味道,连同被遗忘在此的冷夜残韵。看了小说开端,写了旅途的艰辛不易,所见所闻所感便如水渗入土地,悄然地进入脑海中。虽是小说,却充斥着满满的游记味道。小说行文章节沿地域疾速展开。我得以领略美国上世纪西部所特有的野性,自由主义以及对生活的无限向往,落魄的底层人士生活状况。我感谢这位嬉皮士,不错的家伙。全靠他描绘了西部地区的迷人景色,人文风情,以及自己对冒险精神追求和颓废的状态。让我打发时间,同困意斗争。虽谈不上有多么喜爱,但作为打发时间未尝不失为极好的选择。
整个书吧里游荡着闲散的气氛,四周静悄悄的。环顾四周,除我以外,了无人影,没有其他顾客。暖色调的光线打在地板上,弥散出悠远的荒芜色泽,却意外地倍感舒心,只不过有些睡意朦胧,困倦的双眼愈发沉重。我暗自想着:这么晚应该不会再有顾客光临抑或如我这样的“宿者”光顾了吧?看了时间,现在是12:58分,正是夜深人静。接着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想柜台的女孩。想她是否一如既往全神贯注地看她的书吗?还是和我一样打瞌睡?那是本怎样的书?魅力竟能让人如此欲罢不能。我伸手拉起卷帘,向着那边望去,不巧柜台被书架挡住,未能看清。调整好角度后,这下终于看得清晰,只是柜台处已经没有人了。
我有些沮丧地卷帘放下,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屋外现在怎么样啦?是否下起了雨?我不大清楚,墙壁阻隔了两个世界的联系,外面的声响,我听得模模糊糊。而在屋内,我却连翻阅纸张的声音都觉得大得出奇、刺耳。外面的雨,应该是下过了,或许只是碰巧现在停了。
我到底还听见些什么呢?又忽略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见有人在说:“喂!这么晚,在等人吗还是?”在我继续低头看那本杰克-凯鲁亚的书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有人拾级而上,从书室走过来,我却浑然不知。
“没有。”我抬起头来,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看着站在眼前的是一个不怎么高(估计着165厘米以上也许是170)的女孩。戴着鸭舌帽,微微卷曲的头发零零散散从帽子下冒出来,长度与肩齐平的样子,看不见耳朵,被头发全然护住了,身上穿件宽松的白色短袖,胸口处有着几个写的怪怪的字母,好像是六个,由左至右是:LLKZZX,天知道是些什么。我扭头向着拉上帘子的窗户看了眼,视线像是透过屏障看见了外面满街的冷冽的雾气。感叹这坏天气,看的我不免有点发冷。眼前的女孩,她的衣服下摆部分被束进下身的黑色同样略显得有些松松垮垮的裤子里,灯光原因,材质什么的根无从本辨别。脚下是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涂有些不无规则的涂鸦,应该没错。跨着亚麻色的挎包。怎么说?上下快速打量一番,这是身让人钟意的打扮,至少对于我来说。你能轻而易举地联想到自由自拂过的风,撩动头发,衣服,裤角,在风中有人用手拉住帽舌防止帽子被刮走的画面。只不过,委实和今晚这样的天气搭配起来不搭,甚至会很冷。
“没有什么?”她还在那儿站着,没走,旋即追问道
“没有等人,其他什么也没有。”这时候像是还有谁会等人吗?我忖量着。
“哦!那么~要这样的话我能坐在这里勒?”还没等我回答答应与否,她已经迅速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准备坐下。
“你要想坐到话,就自己坐下吧。”我说。“反正又没人。”之后鬼知道我为什么补上这没好气的一句。我才突然意识的不应该这样。
因为说完后我看了眼,她还在那里站着,右手扶在已经拉开的靠椅后托上,正用一种警觉的眼神凝望着我。
“没事,我刚刚只是胡乱说着的,你还是赶紧坐下吧。”
“不会打扰到你吧!你是准备看书~吗?”不过说实话,从她发出声音那一刻就已经打扰到我了。
“不碍事的,还有就是,我已经不打算在继续看呐,你坐这里吧!”说完我看着她又拉了下椅子,把包挂在墙上钩子上,直至坐下,用那种审查似目光打量起桌上的书,或许还有对面的我。突然我感觉自己像是犯错的人恐被抓住把柄,拘束起来,不大自在。我不太习惯别人无缘无故却有绕有心思的目光下泰然自若。就好比自身变得透明,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隐私一览无余,抑或是像被别人搜索什么秘密一样,让我感到不舒服。总之看上去听起来或许简单得很,事实上却只有当事人能体会到那份焦灼和渴望逃避的心情。所以在当时面对这个陌生人的目光,四周开始被重置,变得沉重,空气游动仿佛停滞不前,时间也定格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左胸腔心脏还在源源不断地跳动,为全身运送新鲜的氧气。如若不是肩负着至关重要的任务,大概,它也也会紧随其后,一起停止。我同样注视着她的脸庞,但没有看清眼睛。由于从下方斜视,加之鸭舌帽和灯光作用,未能看清楚她的面容。停留在眼眶再传至大脑的仅仅是大致轮廓和两侧垂下的微微卷发。
她终于安静坐了下来,收回了视线,我如释重负。短暂的几秒,仿佛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与煎熬。这短暂的时间原本并未发生什么要事,不过是顺其自然的好奇和无意识的瞟过而已。但刚刚的过程委实漫长得让人心生感慨。从那一刻开始,整个书吧,空气像是焕然一新,我不开玩笑。甚至你会怀疑自身发生某些变化也不是毫无可能。
“喜欢很阅读吧!你?”坐下后,她调整椅子与桌子的距离以便自己能坐得更加舒适后问道,与刚才不一样,她调整了说话时的语气和语速,好在吐字清晰。期间我没再看她,手指翻动书页。
“干嘛这样说?”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干嘛非要说阅读呢?随便看看什么书应该没问题吧?
“现在,一点整已经过了吧?”
我点亮了放在右手边的手机屏幕。“嗯,刚刚才过,现在一点三分了。”
“那~这么晚啦!应该不会有谁特意跑这里来看书吧?所以,只有很喜欢才来,或者?我知道,一定是喜欢这里?”
“嗯~~~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什么叫有道理,应该说事实才对。”
“不过慢着!别自己一来就一本正经推测起别人。没错,我倒是挺喜欢看点书的,但只是选择性的喜欢。还有,来这儿看书和这一点关系也没有。奥!错了,来这儿原本就不是为了看书的,抱歉!和你以为的不一样。”我报以微笑,同时没了看下去的兴趣,只是下意识胡乱翻了两页书。
“真的很抱歉,我……”
“到底想说什么呀?”
“说不是故意去自己推断的,现在行了吧!”
我再没回她的话,因为你完全不必要和一个奇怪的人交谈,除非你也想变成那样。但显然,我就是那样的人。
我抬头看着她,那家伙依旧一脸冷漠地看着这边。
“唉!”我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你这人很奇怪唉!”
“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话。”
隔了有那么三秒的时间,我接着说。“但也很有趣,一见面就推测别人做事动机什么的。”
“你……”
“你又想说什么?说出来,我不像你,说不想听别人说话什么的。”
她这下好像不但不想听,连话也不说了。
过了会儿,那时我已经把书合上,放在桌上一旁。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只是一点。”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消气,只当作自言自语。
她没有表态,在那里呆坐着,点亮了手机屏幕。我继续看我的书。
“那你该不会……真对这里情有独钟吧?”过了会儿,我大概看了几页的样子。谁知道她突然说话,奇怪的你甚至觉得就这么突然一下,你和她已经熟悉了很多,像是你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彼此,只是多年未见,还在记忆中摸索对方往日的形象,试探着作了问候。她几乎是带着些半开玩笑的韵味作了回应。我放下了搭桌沿上的书,她熄灭了手机屏。
“书屋倒是很棒,以后大概会常来,但还达不到你说的……偶~~”
“情有独钟。”
“喔对,是情有独钟。我想我可能不太适合说这种调的话。”
她听了仿佛满脸嫌弃,说“什么这种调啊?你分明就不愿意告诉别人,特别是一个陌生人。”
“我没什么好谈的,真的。”我想说忘了告诉你,我想找人说说话,书什么的再看下去了。所以,现在的话题必须由我延续下去,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特别那些琐事根本算不上有趣。
“只要你想说,就一定有可以谈的。”她说。
“但是,我真的好像没有哎!”
“是你不想说。一个人在想说的时候总有说的。”
“是该说的时候才说的。”我提醒她,意外的是她听了莫名地开心,笑了。
“你说话还蛮有趣的嘛!”她说。
“哦!这样是有趣啊!那其他的不更……”不过就在我准备说一瞬间,我突然不想说下去。
她没在说话,片刻的沉默降临。
“后面呢?没有啦?忘了?……还有吧?我在听。”
“我……没什么(我私以为她根本不感兴趣),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对于这边的话,谈不上特别熟悉,不过多少差不多,但这儿有没有现在这个书屋也不清楚,至少今天才知道。倒不是说没从这儿逛过,可能只是粗心大意给忽略了。什么时候开的?新开张的吗?”
“意外地说了很多嘛!你。”
“没准还有更意外的。”
“不是新开的,经营好长时间啦!我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卖书啦!可能……啊算了,具体我也不清楚,大概几年前我看见了。以前我们就蹲在墙角看漫画啊!杂志,校园小说什么的,一整天什么也不管就躲在这里,不过那时还没有现在,这间转角书吧。好像新开的,几周前,大概。”
“这样啊!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
“你不是对这附近熟悉吗?”
“什么这附近,我说的这边不包括这里。谁知道还有间这样的书吧,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找地方打发时间,没有了吗?”
“不然你认为会怎样?”
“所以~”我听见伴随着托长音的“以”字“你莫非~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咯!莫名其妙的这么晚来这儿”。她说这句话时,仿佛和出现在这里的人一样,一样的不合时宜。她故意用一字一句的方式给说出,后半句才稍显的正常些。
“唉唉唉!不至于什么都让你这么去胡思乱想吧!总是多少有缘由的,你不会在胡想些离奇的事吧!是不是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还有,这里貌似我不是最奇怪那个。”后面的一句我是学着她的方式说话。
我真的不想告诉别人什么,尤其是会让人觉得幼稚和不可理解的事。
“那是什么?”她问道。
“我们还是说明白点,劳驾了!”
“好的,收到你的劳驾了,我是说,你来这儿的缘由。不是奇奇怪怪的念头,正经的。”
“啊!就这个?”我说,“还有,不正经的行不行?”
“对啊!你自己说过告诉我的。”她回答,“不正经的,……可以,不过要是有趣就好多啦。”
“我根本没提过要告诉你什么!”
“你说过的。”
“压根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把它忘了。”
“这么快就忘了?”
“嗯!就刚刚忘记的。所以你还是快点说吧!答应别人的事可不能忘。我说的没错?”
“算了。再说,你就不觉得无聊?莫名其妙?像这样,你试着想想看,要是我们现在安静坐这里看看书,是不是怎么看都好一些。”
“一点也不,还有,你为什么要把书扔一边?还不是和我一样不想看。你还是快说啊!说不定这里面藏着一个好故事。”说完她左手托起倾斜着脑袋支在桌面上,一副期待的样子。
“停止你那无关的想象吧!提醒你,这里很无聊,没有故事,也不要有任何期待。”
我说后,非但没有打消她的遐想,随即摆出一副听故事的表情,甚至摘下鸭舌帽放在桌上,双手托着两腮,头微微向上扬起,在那里等待着终究会到来尚且未知的什么。
我暗忖,这家伙是天生自来熟吗?坐在那边靠着桌子安静睡一觉或者看看书就真的这么困难?我当真不太愿意讲什么理由,难不成还以为我在骗她,非得听什么故事不可,抑或只是单纯寻开心而已。真的需要告诉她打算夜宿学校被保安发现,有家不能回,最后留宿书屋这样的事吗?即便添上朵妖艳的花作为装饰,也算不上什么故事吧!
然而很幸运的是,她这样扬起头,却意外地让人舒心。我也多少看清了她的面容。较之先前,视线活了起来,近乎有了质的飞跃,效果迥乎不同。果然在昏暗的灯光下我这让人怀疑视力有些力不从心。而现在这张脸端端正正地摆在眼前,迎着壁灯的光辉,所传达过来的第一印象——这是张干净清爽的脸;五官介于立体精致和柔和中间,自然流畅,搭配也恰到好处。然而若单是眼睛、鼻子或是其他某一处稍微改变了些,怕是怎么也达不到这种协调的舒服。鼻尖上靠左边处有一小颗黑痣,也毫无突兀感,除我以外,恐怕没多少人会注意到。而我呢?不过是在差不多的位置上也有这么一颗黑痣,每每立于镜前便会仔细观察一番,日复一日终成习惯,总会不经意间瞟向别人的鼻尖,看得仔仔细细。所以在这张并无其他黑痣的脸庞之上,那颗痣在我眼中尤为醒目。其实这本就无关紧要的事,因人而异,各有不同。就好比我从未知道她真的在期待些什么?以至于清澈明亮的双眼中透出期许的目光,又仿佛看不真切的曈仁在明察秋毫,洞察一切。想到这里,我现在这样看着她,她在想什么呢?不过她也愣头愣脑地看着我,可能,我们都只是聊以解乏地看着对方而已,或许各自脑袋瓜都多少有点问题。一言蔽之,看着这张称不上有多么漂亮(至少在多数人眼中还未达到让人眼前一亮心口相赞的程度)但确实是张有味道的脸。同时我还觉得这家伙是乎有些奇怪,让我徒然觉出有一种淡淡的从未有过的诧异感。
“唉!吃糖吗?”我决定不去讲什么狗屁故事。
“不吃,你还是快点讲吧!”
“告诉过你很无聊!讲故事什么的?”我反问道,“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不是所有事都一定要有什么特殊原因才去做。”她说道,“总好过现在这样,坐在这里看着对方。”
“挺好呀!真的不想吃糖吗?”我伸手进衣兜里准备拿糖出来。
“不太喜欢糖,谢谢。”
“唉!干嘛说谢谢。”我抓出了糖,其中一颗是橘子味儿“橘子的,你……不要我吃了。”
“等一下,给我这颗。”
“喜欢橘子味?”
“没有的事。”
“坦率点又不会死。”
“你这人怎么张口就说什么……”
“说什么啊!”
“你刚刚说的字。”
“忌讳这种字眼?”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算了,不说这个了。给。”我把糖递过去。
“突然想到这个味道。”她接过后说。
“别待会儿想其他味道吧!不过请尽管想吧!这兜里五味杂陈,什么都有。”我指了指衣兜,自己剥开颗苹果味儿的。
我继续低头看书,吃糖,她?她不知道在那里做些什么?手机没亮,只是低着头。
“你还是讲讲吧!”她说完又抬起了头。
“吃糖重要点。”
“已经没了。”
“说了这里还有很多。”我接着抓出了所有的糖,放到桌子中央,还真不少。也不知道,我干嘛买这么多。
“怎么样?自己挑喜欢的。”
“买这么多,你自己能吃完?”
“不知道,总之是不小心买多了,所以……还望你多多关照。”
“喔!”她伸手抓了颗,不知是什么味儿
“你还是讲讲吧!不然就……长话短说。”
“还想听?”
“其实也不是特别想,不过你还是讲出来,好一点。”
“……那好吧,听着,事情是这样的。今晚我原本打算晚自习后自己独自留宿学校,不过出于什么原因,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不想回家?想一个人呆在学校?看看夜晚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总之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可能都有一点。至于企图什么的,一点也没有,我只是想在没有人的学校里四处逛逛,走走停停。我是这样考虑的,在学校待上一整夜,干什么都可以,趴在桌子上睡觉,看书,听音乐。你说这种的想法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啊?”
“莫名其妙?没有的事,听起来很有趣的呀!待在学校,一个人的一整夜。”
“喔!原来这样算是有趣啊!”
“然后呢?”
“有了想法,我自己也准备就绪。晚自习结束,学生都三三两两离开后,教室也陆陆续续熄了灯,能想象吧!当时就一间教室还亮着灯,其他地方都黑糊糊的,外面死一般的沉寂,哦!抱歉,没避开。”
“你接着说。”
“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包裹着那间教室,外面有隐约的猫叫声,被风吹得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窗户也被刮得铛铛直响,帘子被风吹得打卷。突然,你猜我听见了什么?”
“什么?”她把身体向前倾了点。
“我什么都没听见。”
“唉!我说,你能不能认真点?”
“我已经尽力了,不然那会有这么多描述,很无聊的好不好!”其实说说实话,我原本就不是个开朗的人,但现在,自己仿佛被她这种自来熟给带过去了。开始学着说些俏皮话啦!或许,是以前没碰到这样的家伙吧?或是没去发现。
“现在开始麻烦讲好一点。”
“讲好一点可能马上就可以结束掉。不介意?”
“那……,随便你讲好啦!”
“接着,我去关闭了所有的窗,一下子,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我摘下耳机,没有了音乐,整个人好像一下子丢失了保护的屏障……”
“你好像在说鬼故事一样。”
“哦!是吗!管不了这么多了。接着我听见了楼道里的水滴声,听的很清楚,一连串哒哒哒哒的声音响起。那时外面已经只剩下灯塔发出的光和宿舍楼那边的光亮,但这些光都照不到我所在的那栋教学楼,黑漆漆的,阴风怒号。之后,因为教室灯光原因被门卫逮住,回来后公寓大门也被房东给锁了。无家可归就流落到这里,一直到遇见你。”
“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全部都结束了。”
“应该多讲点才好。”
“就只有这么多了。”
“后面你根本没讲。”
“我前面已经多讲了许多,至于后面,就这样吧!”
我剥开颗糖,丢进嘴里。也不知道,对这样的故事,她作何感想呢?片刻的沉默。
“胆子真够大的哩,打算一个人在学校一晚上。”她说道
“是吗?你这样想的?”
“要是我的话,绝对做不到,和朋友一起也一定不敢。”
“这么严重?”
“你说什么呀?”
“和朋友一起也不敢”
“对啊!因为没人会赞同你的主意,即便是我再怎么鼓动,她们一定会拒绝,还会说‘啊!你要一整晚待在学校,不可能的吧!晚上的学校可吓人了,还是早点放弃吧!听说晚上还会有保安巡查,被抓住,是会受处分的呢!’她们就会这样对你说”
“晚上的学校倒和白天的确不一样,也难怪会像你说的这样。”
“你知道吗?听说很多学校都是建在坟场上。”
“这点我多少知道,以前我就读的学校情况有过类似的传闻。”
“都喜欢在人家坟地……反正我一个人不敢待在学校里。”
听她说完,我不禁发现。她那自来熟的个性下还附带有其他的特性。
“我说,这么晚了,就不用回去吗?你?”我打量着问道
“我呀!不回去了,回去也和你一样。”
“是吗?”
“嗯,她们什么都想管,只知道定下一堆规矩,然后时刻盯着你……”她开始抱怨起来,不会都是这样吧?虽说好像确实如此。
“所以,你就逛到这里?”
“嗯,我吗?和你不太相同,也不是说一点儿也不一样。但总之不是出于那样的原因到这儿。我是喜欢这里才特意来的,来这里看书,灯呀墙呀,哈哈,我说连稻草椅子也喜欢呢,还有从不轻易露面不打扰人的工作人员。每一样都值得来。”
“这样啊!我还多少有点羡慕你,有这么多原因来这里。我就只有一个,还是迫不得已的。”
“不是这样的,只有一个理由,我是不会去做一件事的,只有等找到足够的,才会……。能明白?”
“多多少少能。”害怕失望,所以需要更多的支撑吗?
“你呢?”
“什么?”
“也会这样吗?”
“不知道,也许会吧!不过说实话,我没什么想去做的事,也没办法为一件事找很多理由,至少现在是这样,是没想好,还是没想过,应该都有吧,或许还有更多原因。”
“会很没精神的喔!继续这样的话。”
“也对喔!”
外面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挡雨板上传来雨点打击的声音,又嘈杂又急促。爬上思绪的却不是雨,被一群孩子你追我赶的模样,一刻不停嘻嘻哈哈,追逐着彼此,不知疲倦的景象所替代。如此玩闹已经记不得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我以为自己再也记不起了,不料现在却突然记起。真是遗失了许多!
她伸直手臂取下挂在墙上的包,把一旁的鸭舌帽挂了上去。口袋包没再放回,平摊在桌上。接着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是怎样的书我自然无从得知,书外面包有靛蓝色封皮纸。应该是小说一类的读物吧!我主观判断是这样。
我坐在对面,看完了她的一举一动:先把包向前推开一些,将书打开,上面部分靠在包上作为支撑,书面与桌面形成了一定的夹角,不必过分的低头阅读。一切准备就绪,她便开始自己的阅读,目不转睛注视著书面,除必要的翻动书页外,整个人一动不动,简直像台机器。按照操作程序,工作一丝不苟。原来认真起来也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原来能静下来看看书的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喝点什么吧!往下时间还很长。”终于我打破了这番宁静,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喝点什么呢?”她抬起头,用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左手指关节,在那里自言自语。
“你不是喜欢这里吗?一定有经常光顾吧!现在还能不能点饮品吗?”
“应该可以吧!其实,我也不清楚唉!”
“啊!就不能肯定点吗?哪怕多一点点也好。”听着这种语气,我有点无奈。
“我以前没晚上来过。”她嘀咕了句。“特别是还是这么晚。”
“喔……那好吧!现在~靠运气咯!”我按响了桌角的电铃。
“西瓜汁,加冰的。”她随口回答道“他家的西瓜汁很不错,你呢?”
“我喝咖啡就行了,想再坐会儿。”说完我扭了几下头,困意走了大半,又半途而归。
铃响后,唤来服务员是位学生模样的瘦瘦的女孩,扎着长长的马尾辫。同我一样,一副可怜兮兮睡眼惺忪的囧困模样。我点了热咖啡和冰镇西瓜汁,还点了炸薯条和炸春卷。一并付款后,女孩从一扇侧门里隐去,之后又从那里出现,手中端着饮品。里面有间厨房吗?喝咖啡时,我一直想着这件事,服务员现在正在里面打瞌睡吗?喝了几口咖啡,味道不错,总好过那些袋装速溶咖啡许多。想来正好挫挫汹涌而至的困意锐气,不过这些都只是妄想而已。她几乎没怎么喝西瓜汁,只吃了薯条,我则吃完了所有的春卷。味道,并不怎么好,也绝对不差,平平常常的。但我最烦的就是类似这种适中的状态,一旦陷入,你会觉得理应这样,但其实在里面透着的,全他妈是悲哀。只要你能仔细好好想想。之后各自恢复的原来的状态:一门心思全然投入到眼前的书页上。不过也好,至少大家各自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我坐在那里,却没看进多少,纸张上的字在上面打着圈,我看见了魔术师的万花筒,里面住满了最欢快的家伙们。等到我再次抬头伸手取过杯子时,杯中的西瓜汁喝掉了一部分,还剩半杯的样子。而她呢?脑袋比先前埋得低了些。两侧的头发自然垂将下来,挡住了脸颊。这样看书真的能看得清吗?我不禁产生疑问。喝掉剩余的咖啡,随后我恢复到原来的坐姿。想着一会儿直接把身体沉入靠椅中去睡吧!却发现对面那家伙已经趴在了包上。我放下书,把两个杯子和碟移到桌子的一侧。挑眼看去,她双手伏在包上,脑袋倾斜着枕在手臂上。仔细听能听见快慢有序的规律呼吸声。大概早些时候就已经睡着过去,仅仅是还没趴下!此时想必已进入梦中。
焦黄色的光线下,身穿白色半袖的她看起来形单影只。即便近在眼前,还是会让人错误地感觉会马上消失不见,单薄的身躯伏在桌上。略微弓起的背部呈现出流畅的弧度,平缓柔软地延伸下去。我突然萌生给她披件外套的冲动,即便只是件可有可无的薄外套。不过,最好还是规规矩矩坐着吧,少自作多情,充当烂好人,那家伙会接受吗?倘若她醒过来看见自己披着一件别人的认识连两小时的人的外套,甚至没到两小时。更何况,我们连对方名字都还不知道,又说什么已经认识的话呢?不过是一堆偶然的堆积下碰巧在这里相遇聊了会儿天而已。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继续看自己的书,想着等会儿困了就靠在椅子上睡会儿吧!今晚反正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看了会儿,却还是提不起兴趣,我试着将身体卷曲在椅子里等待如之前那般猛烈的困意来袭,左等右等,却迟迟未至。
终于我脱下外套,走到那家伙的身旁,把衣服小心翼翼给她盖上,像入室盗窃的贼害怕扰醒房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那家伙扭动了下。再从这边看过去,先前的孤独感褪去了不少,我感觉周围暖和了许多。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再为纠结而烦恼。我才知道原来一直纠结的并不全是是对方的接受与否,而是我会选择怎么办。当然我自己双颊有些发热,犹如犯了错,等待着未知的责罚,一面不安一面苦思该怎样自我开脱。
坐在椅子上,看了手机,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半。寂静的秋的雨夜,整座城市陷入了梦的摇篮。尽管仍旧有许多人续续忙碌着,但同我类似的,铁定屈指可数。大家满怀期盼纷纷钻进厚实温暖的被窝,做着不尽相同的梦。窗外该是飘着淅淅小雨,寒冷还在四处游走,庄严的灯柱上散发着无可捉摸的惨白的光,横旦在上空。我坐在椅子上,任由意识流淌,载着我到处飘荡,眼前是坟墓,身后满是荒凉。以后怎么样?谁也不想再去思考。我只想尽快睡去。
夜是平静而安逸的,我如同死亡般沉寂在靠椅身体中,甚至连梦也未曾到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是头一次睡得如此叫人愉快,竟然是在一张椅子上。我能轻易入睡,但有时做梦会突然醒过来,多数时间是不做梦的,只是总介于半睡半醒之间,让人很是头痛。
待到我醒来,模糊中对面空无一人。咖啡杯和剩下的半杯西瓜汁摆放在桌子的一旁,一整夜不曾改变半分。对面座位少了人,桌上缺了包,鸭舌帽离开了墙壁。其他和昨晚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寂静空旷。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我伸手进裤兜里拿手机准备看时间。却察觉到,身上盖了件外套。黑色双袖上有白色竖条,白色衣面,背后有几个字母,使劲眨巴眨巴双眼。回过神,原来,这不过是我自己的衣服罢了。看来时间:五点四十分。起身穿上衣服拿起书,跟柜台处的女孩打了个招呼,她朝这边象征性笑了笑。下楼出去时向中年男子示意离开,他也同样略表回应似的点了点头。我出了书店。
推开玻璃门,冰冷的触感通过手心传递上来,门外亦如此寒冷且大雾弥漫,席卷整条老街,吞噬掉奇形怪状的商铺和湿滑不平的路面。压城而来的灰蒙蒙的大军,摧枯拉朽的气势,欲毁灭一切。这时天还未全亮,朦朦胧胧的冷雾使我从睡意中彻底清醒,迎着风,低着头快步沿街走去。回到公寓,那道栅栏门已对我敞开心扉,倘若还似昨晚,就凉了。穿过门进去,镜中的我蓦然上了年纪,水雾覆盖了头发,在灯光照耀下闪烁,只是我看得不是很清晰。找来毛巾擦拭一番,时间还早,我脱去鞋和外套,钻进了被窝。设置好闹钟,首先美滋滋地睡上一觉,其他什么的稍后再说。
很快,我睡了过去。睡着这个过程究竟用了多长时间我说不准,大概,至多不超过三五分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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