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篇小说“火了”之后,我平静的生活一下被打破。
每天我都会接到很多电话和短信,还有更多的人加我微信,拉我进不同的群。
有人跨越千里来到我居住的城市;有人半夜从地球的另一端打来越洋电话;有人声称从我发表第一篇小说就默默为我点赞,已经八年了,现在只想换取我八个小时跟她在一起;有人因为我不接电话,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多次找到我的领导和上级部门投诉;有人通知我,说周未在香山最高处的红叶下等我,如果我不到,她会一直等下去……
一次,我参加电视访谈,谈我的一篇小说拍成电影的事。那次是直播,我没有带手机。等做完节目,拿手机时,我吓了一跳,竟然有八千多个未接电话。
我的生活彻底打乱了,安安静静地码字成为一种奢望。
每个人都渴望成功,我也是,但是我不喜欢出风头,选择逃避成为我唯一的出路。
我是北方人,却一直喜欢南方。经过几天的考虑,我终于锁定了一个南方的城市,滨海!
滨海是中国最为神奇的一个城市,在影视、文学作品中经常被提及,可是如果你在现实世界打听一下,就会发现,谁都不知道这个城市在哪里!这正是我需要的!!
我来到滨海(不要问我滨海在哪里?),租了一个房子,是一栋旧楼,墙皮已经掉了颜色,看上去有些灰头土脸,但是这里安静,我再也不会被打扰到。
房东钱大爷原来在书画院工作,擅长书画,现在退休了,和女儿生活在一起。
他的房子是顶层,七楼,一百一十八平方米,很宽敞,房租不贵,而且,里面设施齐全,拎包就能入住。
不过,钱大爷对我提出一个条件,他说:“辛远,租我的房子要先交房租,一次交一年,要是中途搬走,不退钱。”
我问:“没问题,可是您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
钱大爷看起来是个老实人,他毫不隐晦地说出了实情:“三个月前,这楼里有个老太太死了。后来有人说,半夜在楼道里见到了她……你住进来后,我怕你听到这些议论被吓跑。”
“她家在几单元?”
“和我家在同一个单元。”
“几楼?”
“四楼。”
我果断地说:“没关系,我不信这些。”
住进去几天之后,赶上六楼邻居结婚,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去喝喜酒。这些天我一直闭门不出,想出去透透气,于是便爽快答应下来。
我酒量不大,但是好面子,经不住劝,喝着喝着就高了。
酒席散后,同桌的客人要送我回家,我死要面子,断然拒绝,最后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到家的时候,已是半夜。
我一个人爬楼梯。
楼道里的灯都坏了,漆黑一片。
当我爬到第三层的时候,突然听见空荡荡的楼梯上又传来一个人孤单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越来越近,听得出来,那个人正朝下走。
我停下来,一边靠在楼梯扶手上喘息,一边听动静。
深更半夜,楼道里又这么暗,换了谁听见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都会感到发瘆。
那个人终于慢慢走下来。
擦肩而过时,我隐约看出对方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她的脸似乎很白,那种白极不正常,不像活人的那种。
我多疑地回过头,想再看一眼,可是她已经转过楼梯,我只看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喝多酒之后不饶舌,不闹事,不哭不笑不唱歌,就是爱闷头睡觉。
关了灯,我开始脱衣服。
可能是喝多酒的缘故,脱长袖衫的时候,几次都脱不下来。
这是怎么了?我在心里暗暗问自己。
衣服朝上翻,套住了我的头,什么都看不见了。耳朵也被挡住,那种衣服和头发相互摩擦的杂乱声音,充满了我的耳朵,我的听觉严重被干扰。
我继续用力往上翻,露出了肚子。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有只手碰了我的肋骨一下,碰得很轻,然后迅速地缩了回去。
我本能地一个哆嗦,猛地把衣服拉下来,麻利地打开灯,警觉地四处查看。
卧室里只有我一个人,这套房子里也只有我一个人。
是谁?是谁摸了我一下?
这事不能想,细思极恐。
一阵凉意像风经过麦田一样掠过我全身的汗毛,我打了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冷颤,然后像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
此刻,我多希望是有人在跟我开玩笑啊!可是,四周根本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此时,楼里的人都睡了。而且,我进门之后就把门锁上了,谁都进不来。
可我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有人摸了我一下,我甚至都感觉到了那只手略微粗糙的指纹,而且有点凉。
我努力欺骗自己,说那是幻觉,可是这种欺骗太勉强了,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慢慢转过身,盯住了身后的一幅画。
那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油画《蒙娜丽莎的微笑》,一米高,木框厚厚的,看上去很笨重,它镶嵌在墙壁上。
画中的蒙娜丽莎静静地看着我,神秘地笑着。她的两只手极其放松地抱在胸前。
难道刚才是她突然把手伸出来了吗?
我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竖起来。
蒙娜丽莎微笑最诡异,古往今来,没有人能说清那笑的含义,此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微笑是最恐怖的……
也许,这个女人在数百年前真有其人,也许她压根就不存在,不管怎么说,她借助画家的笔在这个世上活了这么久,也该成精怪了。
我颤颤地伸出手,摸了摸画中人的手。它是布的。
我又注视了她一会儿,终于转过身,退出了卧室,到各个房间看了看,都没有什么异常。
我回到卧室,又打量了那幅画几眼,蒙娜丽莎依然深邃地笑着。
我犹豫起来。
继续睡?我怕。
跑出去?满大街乱喊:有人摸了我一下!那不是有病吗?
打个电话吧?我想。
我立即给一个叫阿根的人打电话,阿根刚才也参加了喜宴,和我邻座,喝酒时彼此留了电话。
我拿出电话拨过去,电话立即接通了,估计他也是刚到家。
“阿根,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刚才回到家,脱衣服的时候,有人摸了我肋骨一下,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根口齿不清地问:“脑筋急…急…急转弯呀?”
“不是!”
“靠!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是你老婆!”说完,他“叭”地把电话挂了。
我拿着电话想:老婆?我有一个看不见的老婆?
这个电话我一无所获,没法子,还得睡觉。
我又开始脱那件长袖衫。
这次我十分警惕,想猛地一下就把它脱下来。
可是,一个很有哲理的成语应验了——事与愿违。我越是想快点脱下来反而越慢。最后我的手竟然哆嗦起来,不听使唤了。
就在这时,那只诡异的手又摸了我一下。动作很快,碰了一下,马上就缩回去。
我再次地把衣服拉下来,惊恐地回过头,盯住那幅画。在这深深的夜里,蒙娜丽莎看着我,还在神秘地微笑着,似乎对什么都一清二楚。
我伸手晃了晃画框,纹丝不动。
我把目光移开,四下看了看。
衣柜毫无表情,静静地关闭着;窗帘静静地垂挂,一条条皱褶藏着阴影……这些物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开始恐惧,恐惧到极点是愤怒。
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有种的你出来?我猛地拉开衣柜,撩开窗帘,什么都没有。我又近乎歇斯底里地掀开了床上的被子,踹翻了椅子,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呆呆坐到了床上。
恐怖可能就是这样,它在永恒的暗处静静与你对峙,你怎么都抓不到它的把柄,永远斗不过它。
我就这样在床上坐了一夜。
那个画中的女人静静地看了我一夜。
天终于亮了。
我不停地打电话,把刚结识的朋友都叫来,一起喝酒壮胆。
在酒桌上,我吞吞吐吐地讲了昨夜发生的事。
没想到,如此恐怖是经历被大家当成了笑谈。
甲说:我认为,你这个房子以前住的一定是一个寂寞的寡妇,她后来自杀了。昨天夜里,她本来想伸手偷你身体上的某个器官,结果摸的位置高了……
乙说:那是一个外星人的手,那手能够探测到地球人心里装的都是什么,借以推断人类的道德水准,结果它们大失所望,它们发现你一肚子坏水!
丙说:你们扯得太远了。我觉得,那是一个小品演员的手,他在胳肢你。只要你不笑,那只手就会永远来骚扰你。
丁说:辛远,一定是被子的一角碰了你。你一个人太寂寞了,你渴望一只温柔的小手,于是它就变成温柔的小手了。
戊说:那是一个小偷的第三只手……
我跟着大家说笑,不过很勉强,很不自然,不然还能怎样呢?
大家散去后,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感到阴森之气从房间各个角落慢慢渗出来,慢慢把整个房间的空间都充满了。
这次聚会我没喝一口酒。
我收拾完碗筷,站到窗前眺望远方。
真静啊!过去,我一直梦想拥有这样的环境,可是现在我却渴望听到喧哗声,哪怕是菜市场的讨价还价。
这个顶楼让我离黑暗的夜空更近了,我感到无比孤独。
站了一会儿,我猛地转过身来。
房间里散发着的鬼气,让我坚信那只手的存在,我担心它在背后突然推我一下,那样,我就会像石头一样重重地摔落下去……
我慢慢退到床上,再次脱长袖衫。
这次,我先把两只胳膊抽出来,再把衣服堆在脖子上,双眼一直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最后,猛地把脑袋从衣服里掏出来。
谢天谢地,那只手没有出现。
它没有机会。
我躺下来,关了灯。
有一种人越害怕越开灯,有一种人越害怕越关灯,我属于后者。
在黑暗中,我感觉到那个画中的蒙娜丽莎依然在看着我。
房间里出奇的静,静得有点不正常,好像一切都处于等待状态,有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正要发生。
外面突然起风了,很大,肆无忌惮地呼啸着,这座大楼好像都摇晃起来。
借着月光,我看见墙上有个阴影,那阴影在动,在不停地慢慢变化,我一直没看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猛地转过头,看见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条没有来头的胳膊贴在玻璃外,慢慢地做着什么手势。
我一下就坐了起来。
那是一条苍老的胳膊,五根干瘦的手指微微地佝偻着,伸不展。骨节很大。指甲长长的,看样子很久都没有剪了。纵横交错的血管高高凸起来,好像手腕被勒住了一样。
它微微颤抖着,在风中做着各种奇怪的手形,不知道什么含义。
渐渐地,那五根手指开始变形了,越来越柔软,越来越不像手,最后,它们像五根藤条一样,互相撕扯,互相缠绕,互相抓挠,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悲伤,又像是很愤慨,又像是很委屈,又像是很幸福……
终于,它恢复了手的形态,直直地指向我。
我大惊,这只手要干什么?
这时,它已经穿过完好的玻璃,直直地伸进来,一下下朝前抓着……
我的五脏六腑一下变得空空荡荡,想喊喊不出声,想跑腿上没有一点力气,一股冰冷彻骨寒意向我逼过来。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一道黑影划过,飞向那副油画……
长久的沉默,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外面的风浩浩荡荡从远处吹过来,风声更大了,我慢慢睁开眼。
风从窗缝挤进来,窗帘一下一下地飘动着。
“唰……唰……唰……”一个很轻的声音,好像就来自那个蒙娜丽莎。
我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狂跳起来,猛地转过头,朝她望过去。我隐约看见,蒙娜丽莎在动,她的手上好像拿着一把梳子,正在一下下梳头。
我打开灯,死死盯住那幅画。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蒙娜丽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静静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使劲摇了摇脑袋,然后把灯关了,慢慢躺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响起来,好像清晰了许多:“唰……唰……唰……”
我又一次转过头去,看到蒙娜丽莎又开始梳头了,一下,一下……
我再次坐起来,颤巍巍地打开灯。
蒙娜丽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静静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陡然想起,我搬进来的时候,借了一个专门在砖墙上打洞的电钻,还没有还回去。于是,我跳下地,把它找出来,插上电,对准她的手恶狠狠地钻起来。
“吱……”
电钻钻透了油画的木板,钻进了墙壁中,由于急速磨擦,温度迅速升高,我的手感觉到了那种可怕的热度。电钻的声音也迅速提升,变得尖利无比,仿佛钻进了人的耳朵……
突然,蒙娜丽莎的手流出鲜红的血来,可是,她依然在笑着!
我松开电钻,傻了。
电钻停了之后,房间里变得无比寂静,只有那阴森的血在流淌:“滴答,滴答,滴答……”
这天白天,我拨通了钱大爷的电话。
“钱大爷,你不是说三个月前这栋楼死过一个老太太吗?她多大岁数?”
“六十多岁吧。”
我陡然想起了在黑糊糊的楼梯里遇到的那个白脸老太太,不由打了个冷战。
我接着问:“她是怎么死的?”
钱大爷说:“被清洁车轧死的。她当时没死,只是一条胳膊被活活轧断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咽了气。”
我又打了个冷战。
我说:“我感觉这栋楼不太对头。”
“怎么了?”
“一天半夜我脱衣服的时候,突然有人摸了我的肋骨一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
“是幻觉吧?”
“不是,昨天夜里,那只手又出现了!是画上那个蒙娜丽莎的手,是活的……”
“什么蒙娜丽莎?”钱大爷不解地打断我。
“你家墙上镶的那幅油画啊。”
“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蒙娜丽莎!”钱大爷严肃地说:“那是一幅宋代画家马远南的山水画!”
电话一下就从我的手上掉下来。
我不能再住下去了,我定了定神,说:“钱大爷,你的房子我不住了,你愿意租给谁就租给谁吧。”
回北方前,我见了钱大爷,向他辞行。
见到他时,他的右手缠满了绷带,说是收拾鱼时扎到了手。我提醒他:“年龄大了,手脚反应都慢了,以后要多注意呀!”
他尴尬地笑了笑:“要不,我把房租退给你吧?”
“不用,合同里说好了的。大爷再见!”
“再见!”
回北方很久之后,我听到一个新闻。
说滨海警方破获了一桩离奇的案子,案件主犯钱某,是个退休老人,他靠出租一套房子骗钱。
那套房子一百一十八平米,里面家具齐全,卧室墙上还挂着一幅《蒙娜丽莎的微笑》油画。
实际上那幅画是一个出入口,可以通过一个人。这个“门”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它有一个暗锁,外面的开关在蒙娜丽莎的双乳之间,用力按一下,它就开了。暗锁处于关闭状态时,不管怎么推拉,这幅画都纹丝不动。
里面有大约六平方米的狭长空间,是一个夹层。也就是说,这个房子其实没有一百一十八平米。
天黑之后,只要租客不在,钱某就会溜进这个房子,钻进那个夹层。
每天,他都跟租客在同一个房子里过夜,只是他们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就像蜷缩在墙缝里的虫子。
半夜,租客回来脱衣服的时候,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儿,无声地伸出一只手,突然摸租客一下,然后迅速缩回去,同时在里面把“门”锁上……
钱某会画画,他临摹了两幅《蒙娜丽莎的微笑》。画第二幅的时候,参照自己的手画出了蒙娜丽莎的手。
他只把房子租给单身男人或者女人。如果对方是夫妻,他会想方设法推脱掉。
十几年来,这个房子接纳过无数个房客,他们在夜里脱衣时都被那只恐怖的手摸过,一个个相继跑掉了。
他就靠这个房子骗了很多钱。
最后警方提示广大市民:如果你的房子使用面积和实际面积出入较大,一定要高度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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