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寒晨夕
1
太阳出来了，但麦地里的雪依然是厚厚的一层，徐杰走在一望无际的窄道上，路上空无一人，就像他的心情，此时此刻，轻无一物，此前累积的所有愁和怨一股脑儿倾倒在这茫茫无边的雪地里，满身轻松，一想到秀儿刚刚那羞红的脸，徐杰的耳根子瞬间又烧了起来。
顾不了别的了，也不怕有人突然地出现，徐杰盯紧了路边厚厚的雪堆，一头扎了进去。
头皮和耳朵刺痛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对的，就是这个感觉，真实，痛苦，而又充满了热血。这种感觉让徐杰不再怀疑他和秀儿的未来，他们注定是必须在一起的一对儿，没有谁可以拆散。
想到这儿，徐杰忽然感到脖子冰凉，有一股寒彻的水灌入其中，这才下意识地两手撑地，把自己从雪堆里拔了出来，然后像个疯子一样朝着路的尽头撒欢地跑去。
2
很多年前，青梅竹马的徐杰和秀儿私定终身，尽管秀儿的父母极度反对秀儿和这个家有四兄弟且看起来顽劣不堪又没有正经工作的老小儿在一起，但是秀儿的心里已经认定了徐杰，任父母怎么阻拦，都无法拆散他们。
而徐杰这边，尽管家境贫寒，但是父母也不同意徐杰和秀儿谈恋爱。
早些年，徐杰的父亲和秀儿的母亲有一段不明不白的过往，曾经被人传出徐杰父亲和秀儿的母亲在玉米地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巧不巧地竟然被同村的一个疯老汉给撞见了，这个大嘴疯老汉兴奋地满村子吆喝着他们的那点丑事儿。
如此一来，不到半晌的时间，满村子都知道了，尽管除了疯老汉没人看见过，尽管徐杰的父亲也辩解过，但是人们更相信那个疯老汉的话，因为他不仅把当时两人的动作学得惟妙惟肖，还连带着声音都给一并学了。
同村那些成天闲得没事干的人，就喜欢把疯老汉叫到一处，让他模仿玉米地的情形，然后人群中就时不时地传出哈哈大笑的声音，有的甚至笑得人仰马翻，捂着肚子半天起不来身。
因为此事，徐杰的父母在家里大闹了很久，天天吵架，徐杰的母亲睡在炕上病了很多天，饭也不做，全家的伙食也断了，父亲天天蹲在门槛上抽烟，没办法，只能他们四个半大的光葫芦自个儿在厨房倒腾吃的了。
而秀儿的母亲就更惨了，从此之后，秀儿的父亲对她家暴不断，大打出手，看她哪哪儿都不顺眼。挑战一个男人的底线，是女人对男人做得最狠的事，尽管秀儿母亲也是一再否认，但是有谁会相信呢？
这个事情曾经闹得沸沸扬扬，连方圆十几里的很多村子都传开了。而同个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连多少天，徐杰一家和秀儿一家闭户不出，不得不出门拾柴的时候，走在路上也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个感受，真的不亚于偷人被当场捉奸，其中滋味，只有他们两家人能够真切地体会。
就这个情形，即便是徐杰家财万贯，秀儿的父亲也不可能答应让秀儿这个独生女嫁给让他们蒙羞一辈子的仇人的儿子，更何况，事实是他一无所有。
而徐杰和秀儿同龄，他们从小在一个小学一个班，还经常是同桌，一起上下学，到了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他们彼此心中已经萌生出了淡淡的喜慕之情，但那绝对是纯洁的情感，只是我想保护你想和你一起读书学习，只要能够每天见面，就是最大的欢喜了，仅此而已。
他们一起升入离家不远的初中，还是在一个班，且有幸继续成为同桌，他们都觉得是因为有缘分，才能一路彼此照顾，互相促进。
谁承想，刚入中学才两个多月，就传出徐杰父亲和秀儿母亲这档子事，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徐杰和秀儿刚刚萌出的爱情小嫩芽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黑雾。
3
自从那天之后，徐杰和秀儿就被双方父母强行要求——不能同路、不能同桌。要不是方圆十几里只有这一个中学，他们很可能就要面临转学的风险，从此天涯永隔都有可能。
好在，那个中学初一只有一个班，尽管他们后来做不了同桌，但能够远远地互相看看，也已经很满足了。
就这样，每天上学放学，他们一前一后，徐杰看着秀儿孤独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随着年龄一天天增大，青春的悸动越来越强烈，徐杰与秀儿之间仿佛有一根线，无论他们彼此走到哪里，都会感知到对方那颗跳动的心脏，来自浑身的热血让他们的感情变得更加坚不可摧了。
可是，横在双方父母之间的那件羞耻的往事，也成了徐杰和秀儿之间无法触碰和跨越的鸿沟。
初中毕业的时候，徐杰和秀儿都已无心继续读书，况且，他们俩的成绩也不尽理想，要么复读，要么去读中专，高中的校门肯定是进不去的。
徐杰家因为贫苦，几个哥哥也没什么大成就，徐杰自己也不想再读书了，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学习上了，他成天想的最多的，是未来怎么样才能和秀儿在一起，怎么样才能让秀儿成为自己的媳妇。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徐杰在同龄孩子中属于早熟的那种，对于感情开窍得也比较早。
而秀儿这边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没考上高中，父母很生气，尤其是父亲，要求秀儿一定要复读，只有这一条路，除此无他，秀儿的父亲态度坚决，可能在父亲的心中，当年戴在自己头上的那顶帽子，终究成了他一生的心病，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秀儿，只要她学有所成，只要她能够走出这个穷窝窝，女儿和仇人家的那个孽障，便不可能再有未来，他们两家就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了，也算是能断得干净了。
秀儿在父亲的强权压制下，无力反抗，只有选择继续复读。
第二年，她便如愿考上了离家较远的一个高中，尽管这个高中教学质量一般，但是，只要能上高中，自然是好的，至少在父亲看来是有一丝希望存在的。
而自从秀儿选择复读开始，徐杰便外出打工了，他辗转多处，最后拜了一个雕刻玉器的师父，开始学起了雕刻的手工艺术，俨然一副手艺人的模样。
在当学徒的这些年，由于徐杰天生的心灵手巧，脑瓜子又转得快，眼里有活，手上勤快，没多久就成为师父的得力爱徒，吃住不愁，每个月还有固定的工资可以领。
而徐杰，不管身处何地，他始终惦挂着秀儿。为了和秀儿拉近距离，也为了不让秀儿忘记自己，他每个月都会从自己的工资中匀出一部分寄给秀儿，同时寄过去的，还有他写给秀儿的一封长长的信。
秀儿也是每个月会给他回信。他们约好，关于钱的事情，保证不会让双方父母知晓，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而秀儿呢，她其实每次收到钱，都会小心翼翼地藏在内衣中自己缝制的内衬兜兜里，给徐杰攒着，也给自己攒着。
他们彼此心心相印，即便不在一个学校，也是彼此惦念，且感情愈加地浓厚。
4
时间平淡地流过，不知不觉秀儿就迎来了高考。
不出意外，秀儿没考上大学。这三年，秀儿的心思基本上没在学习上，怎么可能考出理想的成绩呢。
秀儿想就此回家，不想再读书了。她也想像徐杰一样出去打工，给自己谋一份差事，最主要的，还是想创造一个和徐杰在一起的机会。
尽管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言说的隐形的墙，切割着他们的爱情，甚至这个曾经无法诉说的丑恶的故事成了他们爱情的诅咒。
当秀儿已经在开始畅想她与徐杰在一起的打工生涯时，秀儿的父亲却坚决让秀儿复读。和中考失利那会儿一样，父亲的态度很坚决，依然是只给了秀儿一条路可选，那便是复读考大学。
秀儿万分苦楚，这个时候的心境已经完全和当初复读初中的时候不一样了，情窦初开的她，一心只想着尽快和徐杰在一起，怎料父亲的决绝让她几尽崩溃，最终不得不选择复读。
自从徐杰进入社会后，他也渐渐明白了读书的重要性，他倒是一个劲儿地鼓励秀儿复读，虽然他也知道，万一秀儿考上大学，可能未来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小，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鼓励秀儿顺从父亲的意思，至少这样，就有可能会给秀儿谋一个更好的前程。
如此，秀儿最终选择了高中复读。
5
秀儿复读的这一年，过得异常煎熬。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学习的料，在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这条路上真的强求不来。
不出所料，秀儿复读的这一年，在意料之中又落榜了。
然而，她的父亲却愈发执拗了，依然不愿死心，要求秀儿继续复读。
几近崩溃的秀儿，在读书上已经明显感到力不从心，她开始各种反抗。挨打肯定是免不了的，父亲把对母亲的怨恨和对徐杰父亲的仇恨，全部撒在了秀儿的身上。
秀儿不堪忍受，从家里跑了出来，父亲紧紧地追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把笤帚，嘴里狠狠地念叨着：“不成器个东西，我今天不打死你。”
此时此刻的秀儿，心中升腾起对父亲从未有过的极度的怨恨，她恨父亲把上一辈的怨恨转嫁到自己的身上，让自己如同一个傀儡一样，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更无法掌控自己的爱情。她由此也更加恨自己的母亲，要不是这个放荡的女人，自己的一生怎会变成他人的牺牲品，母亲才是灾难的根源。
尽管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母亲有所收敛，但是在一些时候，总免不了让人觉得她还怀揣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可能是因为那件事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对男女身上的缘故吧，秀儿当然也不例外，尽管她极力回避这样的事实，但是来自内心对母亲的恨却从未消减。
而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徐杰，从小对自己照顾有加，即便是自己的母亲和他的父亲犯下了被人不齿的罪行，徐杰和自己之间却从没有任何怨怼，不仅如此，徐杰还把外出打工的钱分出一部分供自己读高中，就是为了让自己过得不那么寒碜。这样的男人，还能有什么可挑剔的？
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见光明的未来，秀儿越想越觉得无趣。
正在这时，后面传来了父亲气喘吁吁的骂声：“你还妄想和那个鳖兔崽子在一起，我给你说，这辈子都没门，除非我死了，或者你死了！”
秀儿的双腿忽然变得非常沉重，万念俱灰的她，忽而转身朝着村口十几米的山崖跑去。父亲眼见有些不妙，加快步伐，扔掉手里的扫帚，用尽全身力气追了上去。
谁知，秀儿向死而生的心情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来自双方家庭的纠葛，以及爱而不得的苦闷，秀儿最后万念俱灰，冲下了山崖，父亲迅即从后面扑倒在地，一把抓住了秀儿的衣袖边边，大声喊叫：“啊呀呀，秀儿啊秀儿，你这是何苦呀，爹这都是为你好，你咋能寻死呢？秀儿啊，秀儿啊……”
悬在半空中的秀儿大声哭泣，但语气坚决地说：“你是为了我好吗？你是为了你自己！像我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爹，求求你你放了我吧，如果和徐杰不能在一起，我宁愿死！宁愿死！”
秀儿父亲瞬间放声大哭，声音也变得颤抖，手也开始颤抖，浑身酥软，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叫：“赶紧，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秀儿啊，爹错了，爹不逼你了，你想和徐杰在一起我没意见，爹错了，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你是爹的命根子啊！你死了爹咋活呀！啊！啊……快来人啊！啊呀……来人啊！”
“啊，爹！救我啊爹！”
6
秀儿父亲手一酸，加上全身颤抖，随着秀儿的一声尖叫和呼喊，父亲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大事不妙，泪眼模糊的他朝着沟里望去，秀儿坠地的一瞬间像是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父亲的心上，仿佛这么多年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将自己砸得粉身碎骨。那一刻，秀儿的父亲感到自己也跌入了阴曹地府，从此远离了被别人戳脊梁骨的生活。
一切一了百了，他有种解脱的感觉，但是心分明很痛，痛到他直接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他看着沟下那小小的身躯，想到秀儿小时候可爱的小脸，他是那样痛，那样无助而绝望。他浑身没有了力气，只能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对于秀儿，他竟然因为上一辈的错毁了自己的孩子一生。
“伯，伯，你咋咧，秀儿呢？啊？”
“玉财，玉财，啥情况，你这是干啥哩？”
“爷呀，老天爷呀，不得了了，出大事咧，赶紧救人，秀儿跳崖了！呀呀！”
村子瞬间沸腾，秀儿父亲僵在原地，双腿发软，被人扶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瘫软得根本站都站不直，像丢了魂儿一样，上下两排牙齿打颤，嘴里不停地呜咽：“啊呀呀，啊呀呀……啊呀呀……”
世界安静了，秀儿躺在夏收后的麦茬地里，脸上被麦茬扎破的地方渗着血，四肢不得动弹，像一台摔碎的收音机，只有心脏还在跳动，发出微弱的声响，像是和远方的徐杰做着最后的信号连接。
这一跳，仿佛把一切都跳没了，所有人都因此而解脱了一般。秀儿的世界，安静、伤感、决绝、悲壮。躺在大地上的秀儿，就像是天上重重砸下的一颗冰雹，经历了风雨雷电，最后依然没能摆脱化土为泥的命运。
秀儿和秀儿父亲被救护车紧急送到了附近的医院，秀儿的情况很危急，还在急救室抢救，父亲因为惊吓过度，需要静养，犯下滔天大错的母亲无暇分身，此刻只有寸步不离地守在父亲身边赎罪，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一个错误给多少人造成了无法言说的伤害。
7
同村的伙计把秀儿跳崖的事情电话告知了徐杰，徐杰听了震惊万分，他的世界仿佛塌陷了一般，一时无法从这个灾难中跳脱出来。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秀儿身边去。
徐杰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跑去师父跟前说明缘由，便跑出屋外，叫了一辆出租车紧急往医院赶。
他很欣慰，虽然自己没有读多少书，但是在他短短的一生中，却是遇到了很多值得珍惜的贵人。就说他的师父，在他着急忙慌辞行的时候，师父拍着他的背，语重心长地说“小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放弃心中所爱，师父给你留着位置，多久都留着，你就放心去吧。这点钱你带上，解解燃眉之急。”师父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虽然只有短短几年的相处，但是师恩却大于天，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曾这样语重心长地对他讲过话。他的内心，是万般感激都不为过的。
到了医院门口时，徐杰两条腿却像绑了两只重锤一般挪不开步子，但他又不得不加快步伐往医院入口处冲去。
辗转打听，终于来到了急救室的门口。看着紧闭的急救室大门，徐杰的内心百转千回。门口坐着秀儿的亲戚，他们焦急等待的神情让他愈加担心。徐杰和他们对视了几眼，双方都默不作声，只是有几个长辈亲戚在旁边不断地叹气，喃喃自语地说着：“唉，可惜了啊，多好的娃，多好的一对，这下全完了，唉……”
徐杰的眼泪娑娑地掉了下来，大颗的泪珠打在衣领上，他恨自己没能保护好秀儿，也恨自己不够勇敢，才酿成了今日大祸。
“一切还来得及吗？秀儿她会怎么样？就算她瘫了、瘸了，只要不死，我就会陪伴秀儿一辈子，不再让她受任何煎熬苦痛。”徐杰这样想着，急救室的门突然开了。
“家属在哪里？”
“我，我是！我是家属！”徐杰顾不得其他人怎么想，他第一个冲过去，扑到秀儿的床沿上，瞬间泪流不止。周围的亲戚被徐杰的举动镇住了，但他们谁也没有多说一句。
“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好好静养，可能以后只能坐轮椅了，好在大脑没有受到太大伤害，但是因为颅内出血，术后恢复很慢，也需要特别精心地照顾才行，脸部损毁严重，后续可能要做相应的修复手术。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术后恢复没个一两年是很难达到理想状态的。”
“谢谢医生。”徐杰强忍着内心的苦楚，和众人一同把秀儿送进了病房。
看着昏迷中脸色苍白的秀儿，徐杰心疼不已。未干的血迹凝结在秀儿的衣领、鬓间和头发上，憔悴而虚弱的秀儿，为了他们的爱情，连命都不要了，这样的秀儿，他有什么理由不对她好。
8
徐杰安顿好秀儿后，一个人回到了老家。
一进门，他便看到父亲默不作声地坐在院中的小木凳上，手肘抵拢在近旁的水泥圆桌上，手里端着烟袋，大口大口的地吸着，然后意味深长地吐出一股长长的浓浓的烟雾。
徐杰径直走到了父亲的面前，父亲并未抬头看他，而是继续吸着烟。
“大，我要和秀儿结婚！”徐杰鼓起所有的勇气对父亲说了这句在心里重复过无数次又没勇气提及的话。
“好！”父亲答应得异常爽快，超乎徐杰的预想。
“我要辞掉工作全心照顾秀儿，你们谁也别拦着。”徐杰孤注一掷。
“好！”父亲依旧吞云吐雾，沉着得让人捉摸不透。
“你给我一些钱，我要给秀儿看病。这几年，我也攒了一些，不够的话我会去借。总之，我一定要把秀儿治好。”在徐杰看来，秀儿今日的遭遇，和父亲当年所行之事不无干系，对于秀儿，父亲是负有这个责任的。
父亲若有所思地把烟袋往地上磕了磕，默不作声地从内衣里衬中掏出一个报纸卷着的东西。
“你先拿着，不够了我去借，这是我欠下的，到该还的时候了。”
父亲的神情，落寞而无助，但又坚决而笃定。话落之后，父亲起身向内屋方向走去。
看着父亲默默离开的背影，恨了多少年父亲的徐杰第一次觉得父亲可怜，他那孤独的身影，像极了曾经默默追随在秀儿身后的自己，不敢靠近，又不舍得离开，守护着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人。
那么，在父亲的心中，他的一生又是在守护谁呢？他不敢细想，尽管父母总是拌嘴，但是毕竟他们风风雨雨大半生，怎可忍心认定那仅仅只是一场错误的相伴，而他们兄弟四人的存在又代表什么呢？或者他们只是一个个并非爱情而催生的果实？
徐杰的眉头紧皱了一下，来不及多想，便离开了家。
9
自此之后，时间变得异常缓慢，昼夜交替，四季分明，一日三餐变成最平常的烟火。徐杰日日守候在秀儿的床前，给她喂食，帮她翻身擦拭，给她讲外面的见闻。
卧床第一年的冬天，外面大雪纷飞，秀儿拉着徐杰的手，缓缓地说：“杰，谢谢你能够这么贴身地照顾我，遇见你是我一生的荣幸，我很开心，能够看着彼此一点点长大，我很珍惜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说着，秀儿的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徐杰抽了一张纸巾帮她拭泪。
“秀儿，别伤感，我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等你好了，我们就去领证结婚。”
“杰，真的谢谢你。可是我这样的人，只能耽误你，你的前途很光明，我会成为你的累赘的，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不值得你再为我做什么。”秀儿说着，把头埋在了枕头上。
“秀儿，秀儿你说什么呢？你记住，我徐杰一生非你不娶，没有人能够再将我们拆散，更没有人能阻挡得了我要娶你的决心。”徐杰紧紧的把秀儿的双手攥在自己的手心，并俯下身子凑近秀儿，“秀儿你看，外面的雪花多美，我们的爱情就是这样纯粹，我对你的爱也是如此，你不要灰心，有我在，就没有趟不过去的河、垮不过去的坎儿。”
秀儿把脸侧过来，噙着泪珠的双眼望向窗外，满天飞舞的雪花，如同她要追求的自由，那么纯白而干净，也许，她应该给自己和徐杰一次机会，尽管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未来，但是当初那义无反顾的一跳，不就是为了今日能和爱的人真正在一起吗，哪怕一天？
人生如此苦短，怎可轻易辜负。
如此想想，秀儿的内心宽慰了不少。
10
在医院住了小半年，开春的时候，徐杰和家人给秀儿办了出院手续，徐杰随同秀儿搬回了家。从那天起，徐杰就住进了秀儿的家，比秀儿父母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秀儿。村子的人无不被徐杰的痴情所感动，就连当初极度反对徐杰的秀儿父亲，也是对这个准女婿连连称赞，内心早已默许了这门亲事。
尽管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医生就基本上判定秀儿终生要坐轮椅，但是在徐杰和秀儿的心中，他们彼此都没有放弃过站起来的努力和希望，也许通过长年累月的康复训练，奇迹哪天就降临了呢，谁知道呢？
两年后，当漫天雪花再次飞舞的时候，秀儿已经可以坐着轮椅和徐杰出门看风景了。
隔三差五，徐杰会推着秀儿走向村头的那条窄路去看看，那是他们曾经一起读小学和初中时必经的路，也是在这一条路上，他们彼此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也是从这条路开始，徐杰和秀儿的心中便装下了彼此。
这一天，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吃过早饭后，徐杰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昨晚大雪漫天的时候，秀儿说她想吃糖葫芦，村里没有，但是县城有，徐杰起了个大早，陪秀儿吃过饭以后，便准备去县城。
当他收拾好准备给秀儿道别的时候，却不见秀儿的身影。他着急得到处寻找，最后在后院挂着满是银白的核桃树下，他看到了秀儿。
“你，你，秀儿，你，你能站起来啦？你能走路了？！”眼前的一幕把徐杰震住了。
秀儿扶着核桃树杆，缓缓地抬着腿，踉踉跄跄地腾挪着，脚下是一圈又一圈的脚印，不远处放着一把安静的轮椅。
看见徐杰来了，秀儿轻轻地微笑着说了句：“外面空气好，我来走走。”
“啊，天啦，你竟然能走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啊，秀儿你真是太棒了！”徐杰掩饰不住地冲到秀儿的面前，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这一刻，徐杰和秀儿离得如此之近，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两年多来，虽说徐杰贴身照顾秀儿，可是由于琐碎的日常消磨着他们，再浪漫的爱情在病痛面前也很难圆满，可是这一刻，他们深切地感受到来自彼此内心的那份久违的爱意和浓烈的火焰。
“秀儿，我……你……额……”徐杰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什么都不要说，你懂，我懂，就够了。”秀儿用双手紧紧地勾着徐杰的脖子，然后用自己的嘴紧紧地堵住了徐杰的嘴。
一切都是那样突如其来，却又期待已久，一切仿佛又回归到了最初的美好。
11
出了门的徐杰，一路上都在回味着刚才的一幕幕。
那是他们给予对方的初吻，虽然曾经有无数个近在咫尺的瞬间，可是对于爱情，他们都把它视为神圣的雪莲，只有在最恰当的时候才能采摘。
如今，这朵雪莲却主动降临在他们的生命中，被他们的诚意所打动。爱情的味道真是甘甜而绵软，让人回味无穷。
这样想着，徐杰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条窄路上，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一切都是最好的期待。
雪中的那一吻，吻出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心意，吻出了希望与未来，吻走了他们之间的种种顾虑，更让他们迎来了重生的爱情，明白了彼此间的情意。
阳光下的雪，刺眼而明媚，但这份光芒是久违的暖意，是希望的颜色，是胜利的曙光，更是一个可以隆重期待的未来。
徐杰像个孩子一样，朝着路的尽头飞奔而去，就像一团阳光下熠熠闪烁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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