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
在取了解签条后，响河选了往后山门出去的那条小路。后山门外有个算命先生坐在路边，隔着雾气，乍一看还以为是鬼。
前两年烟山寺把这些算命先生赶下山后，他们就跑到后山门这里撂脚做起了生意。但后山这条路走得人毕竟是少，何况又是这样的天气。所以今日只来了一个算命的，可偏偏这会儿走小路的就只有响河她们两个，赶巧遇上，直感觉机不可失。
响河也觉得老人家独自一人上山来很是凄清，心想这也是莫大的缘分，索性就请他替虞飞解签。
解的是观音灵签第七十六签。典故是洪武看牛，宫位在午宫，中签，签语曰：“此卦鱼龙未变之逸象，凡事待时至可也”。
烟山寺有个传统，所求若为上上签或是大吉，则须把解签条放在身边，待心想事成后再来烟山寺还愿即可；若所求为下下签则须立即在观音像前烧毁，祈求此刻开始转运。偏这中签没有说法，倒叫人无端上心。
算命先生好不容易接了单生意，自然尽心。他沉眉敛目，张嘴就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口气。他说，姑娘要想找个好工作需要吃点苦头，但千万不可着急，你不能在目前的工作中锻炼自己，所以私下要多努力，静待时机，但不可胡乱使力，须顺势而为；婚姻来得较迟，恋情倒马上就会来，对方一开始并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还是可以继续走下去的。
虞飞半信半疑，恋情的事她不清楚，但工作的事的确是如他所说。响河还以为他能解出个什么玄机来，却发现他说的大多都是废话。懂点文言文和朱元璋上位史的人都知道此签的意思，当她们是文盲呐。
响河遂问他马上到来的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对方答曰：明年。
明年一月也是明年，明年十二月也是明年，简直就是扯淡。
响河付了二十块钱就拉着虞飞走了。
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悠长的萧声。是那位算命先生在吹。细听旋律，吹得竟是《小苹果》，响河心下一笑，想这老头还挺潮。
越往下走，萧声反而越清晰，竟像是在耳边。隔着满山的云雾，明明欢乐无比的旋律却变得悠扬婉转，不绝如缕，越听越幽怨。响河驻足回望，心想这也许就是箫声的特色，而非吹萧人本身的心境在作祟。
本来嘛，怎可用萧吹奏《小苹果》呢？
可分明是一场闹剧演活人生诸多悲喜，人在欢喜时何尝没有一丝哀感顽艳遁入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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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很快，距离茶话会已一个月。再过两日就是初伏天，进出口商品展销中心的异国风情周开幕式就定在出梅的这一日。
响河随王总与顾恒去参加开幕式，果然在展厅接待处见到了当初与他们竞争的几家策划公司。大家纷纷向展销中心的老总夸赞这次活动，实则是想打听究竟是哪家公司给做的策划案。老总听在心里，笑而不语，更加认可了李蔓的双全才智。
开幕式在下午一点开始，剪彩活动结束后王总就因为旅企新三板定增会议提前离开。进入自由活动时间，李蔓主动找到响河，邀请她陪自己逛一逛整个会场，语气是不同以往的和气。
这又演的哪出？
顾恒寻了借口要走，走之前在她耳边嘱咐了一句“前方高能”，暗指自己是非战斗人员，得迅速离场。
李蔓开口第一句问的就是：她办的这个异国风情周与她心里预期孰好孰坏。响河既不是她的上司，也不是她的甲方，这话叫她怎么答？再说她之前吃过她的亏，现在说话处处留心眼，字里行间都是皮里阳秋。李蔓哪能听不出来，尽拣她话中疏漏刁钻发难，可每每又能好言好语地绕回主题上，响河只好甘拜下风。
她跟她置什么气，斗什么嘴啊。一圈逛下来，也到了晚饭时间，响河累得只想回家找床，李蔓却不让，说是请她和顾总在新开的法国餐厅里吃饭。餐厅就在展销中心二楼最里间，刻意挑的一处僻静地，没想到顾恒早就坐那儿等着她们，一旁还有小厮和乐队在恭候，响河一看这场面估摸是个鸿门宴，赶忙找借口开溜，谁想顾恒的话一下钉住了她弓着的背：“我和蔓姐准备了很久，心想你回国两年了，肯定怀念法国菜，难道你要走？看来是想让我们白忙活一场了……”
敢情是他俩合计好了整自己呐？
蔓姐，哟哟哟，谁说自己不喜欢张牙舞爪的女人来着，这会儿却叫得这么亲热。真是见利忘义，不对，应该说是见色忘义才对。
响河腹诽了很久，又转身坐回去，不料李蔓早就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
“我以为是顾总为李总准备的这烛光晚餐，我也不好打扰是不是？”终究还是脸皮薄，顾虑多，没有一意孤行的本钱。
“难道李总刚才没和你说？别死鸭子嘴硬。”
响河低头翻了个白眼，小声呛嘴:“活的鸭子嘴也硬啊。”
李蔓“噗嗤”笑道：“她以前也这么和你说话吗？”
“是啊。”顾恒宠溺地看了一眼响河，“我上次说她胳膊肘往外拐，你道她怎么说的？”说着他就扬起自己的手肘往外拉了拉，继续道：“她说你看，胳膊肘本来就是往外拐的，要是往里拐不就成残疾了。”说着他忍不住笑了，旁边立着的三人也抿着嘴偷笑。
响河虽然面上脸红，但心里却还保留着一分清明。这李蔓和顾恒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时菜一道道上来了。
第一道菜是冰镇法国生蚝伴鱼子酱及鸡尾汁，第二道菜是森林蘑菇卡布奇诺伴羊肚菌及扒蘑菇脆片面包，第三道菜是黑松露酿布里乳酪伴巴马臣脆片配芝麻叶新鲜覆盆子及浓缩黑醋汁……
小厮看着短小精悍，却是个字正腔圆的低音炮，听着他有条不紊地用中文与法文各报一遍菜名，响河已饿得意识漫漶，心里只留下一个疑问：确定这不是餐饮界的靡靡之音吗？
图片与菜名来自香格里拉大酒店
主菜三选一，分别是波士顿龙虾、冰岛银鳕鱼和澳洲和牛，三个人恰巧都点了一样的——慢烤银鳕鱼配青豆泥及嫩时蔬。
就着音乐，李蔓问起响河她在法国留学时的事情，她问一句，响河答一句，不躲不藏，老实干脆。李蔓似乎已经察觉到她一点不懂法餐就餐礼仪，所幸她也并不打算掩饰。
能去法国留学并不表示就能时常出入高级餐厅，两年多的时间里，她只不过是换了个国度感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这句自欺欺人的哲理罢了。
一曲终了，需要重新点曲，因为第一首是李蔓点的，第二首按着顺序该顾恒来点，没想到顾恒更干脆，直接推托自己不在行，就把棒子交给了响河。
响河留学期间，歌剧、交响乐自然也听过一些，再装傻充愣可不就打脸了。她朝演奏的小姐扬声说：“爱的赞颂。”
对方回应给她一个疑惑的神情。
大家都停下手中的刀叉看着她。
她又犹疑地说道：“难道是《爱的礼赞》？”对方似有所悟，试着拉了一段，响河随即点头：“对对对，SalutD’Amour，SalutD’Amour。”
李蔓接话道：“响河你直接说法语，或许她早就听懂了。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不会说法语的。”
果然，又是赤裸裸的显摆。
可是她的法语并不算好，再加上这两年疏于练习，很多专业词汇已经忘记。她破罐子破摔，不接李蔓的话反而对那位拉提琴的姑娘说：“我想要欢快点的，可以吗？不然这菜再好吃我也咽不下去。”
她倒真希望音响里直接放首杨丞琳的《庆祝》得了，吃个饭何必这么端着。
这话明显是说给李蔓听的，刚才的气氛实在是太沉闷了。顾恒喝酒的姿势一停，心想她这算是反击吗？
真是个不肯讨巧服输的性子。
她难道还不知道，李蔓已经答应他们把下半年西方三大节日（万圣节、感恩节、圣诞节）的案子打包交给他们做了，而且点名要她执笔策划。
这丫头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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