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天气就像喜怒无常的疯子。一天到晚,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变幻着阴晴不定的心绪。
傍晚时分,窗外的雨,铺天盖地。气急巴裂的雨水交织成丝串连成线,在天地间拉扯成一席巨大的水帘。风握着琐大的雨笔把大地渲染得水雾缭绕,缥缈迷离。
夏季燥热难耐的空气,一下子平添了些许的寒意。斑驳得如同年迈老人脸上的皱褶似的大杨槐树,在风雨中不停地摇曳着,摇曳着!一片一片的从树枝上脱落下来的墨绿色的叶片,打着漩儿翻着转儿,或上或下,忽左忽右,就像一叶随风飘零的浮萍,无以安放孤寂的灵魂,那里才是避风遮雨的港湾,那里才是安放心灵的绎站?
一间四五十平的一厅一卧的小居室里。一盏小乒乓球似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惨淡的光。狭小逼仄的屋子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发霉的味道。
老张,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蜷缩在卧室里一张破旧了的土炕上。土炕的周边粘贴着的花纹图案的塑料垫子,已经斑斑驳驳,有好几处脱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红色的砖头,和浅灰色的水泥面。
炕上堆放着凌乱的衣物。脚头里边放着一个黑白相间的格子大布包,那里边装着的,是好几天前,他在衣院住院的时候的零碎衣物。
他,已近知命天年。黑、白的头发凌乱地掺和在一起,一张本就消瘦的脸上更是寡几几的。双颊仅有的一点点瘦肉也被近日的病痛,亏耗得荡然无存,脸颊深深地塌陷了下去,一双平日里深邃晶亮的眼睛,也变得黯然无神。巴掌大的脸上,黑干潮水的,显得颧骨很高,眼睛很大,大眼凸露露的,一脸的憔悴和病态。
他静静地蜷缩在炕上。每到阴雨天气,他那发酸发胀的腿就会隐隐作痛,如同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着他的皮肉。他的脸上溢满了难捱的苦痛,太阳穴边的青筋突突直跳,脸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一眼望去,他就像一副了无生机的素墨画,在灰暗的灯光下,异常地冷清孤寂。
许久,许久……疼痛渐渐地小了。他努力地撑起身子,从炕头上坐了起来,慢慢地将身子移到炕边,趿拉上黑色的布鞋,颤颤巍巍地走到外边的小屋子里。
他在用大理石搭建的简易灶台上,简简单单地收拾了一下锅碗瓢盆。摁下电饭煲,熬上小米绿豆粥,打开电磁炉,放上小蒸馍锅熘上早上吃剩下的两个小小的馒头。
把一张黑不溜秋的小木头案板冲洗了几遍,拍了一个大黄瓜。撒上一点盐巴,几滴老陈醋,拿起一个白色的小油壶儿,双手抖抖擞擞地壶口操下竖了老半天,才勉勉强强地滴嗒下了几滴香油。
他,深深地皱了皱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道:“哎,你看看这日子过得,可怜人哪!……”接着便是无休止的沉默……一个人的夜,一个人的晚餐。他的身上仿佛淋上了许多清冽的雨水,冻得他嘚嘚瑟瑟寒意顿生!
窗外的雨仍漫无天际地下着,灶台上的水蒸气,缥缥袅袅。就像那过往的云烟,慢慢地消逝在岁月的深处,凝结成丝成缕,缠绕成无形的网,被无尽的懊悔和苍凉茏罩着!
他,一个人孤独地斜卧在深灰色的单人沙发里。尽量把重如千斤的眼帘睁大一些,呆呆地盯着乳白色的窗帘,窗帘随风落寞地摇摆不定,就像他那飘忽不定的思绪!蓦然间耳畔又响起了那一日的情景……
一个礼拜前,他因为脑梗压迫神经,手腿不便,说话口齿不清。医生建议他在医院治疗观察一段时间,期间需要一个家属来医院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以及办理各种签字和住院手续。那些天,一直好些年都没在一起生活过的三十多岁的儿子,很不情不愿地来到医院里照顾他。
一天,他躺在病床上,隔着病房的门,隐隐约约地听到儿子和别人在外边的一段对话。至今回想起来仍令他心里酸溜溜的,五味杂陈!
“张涵,你怎么在医院里呢?谁有病了……”以前和张涵在同一个单位的同事,向正坐在医院走廊里深蓝色的连椅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语的三十多一点的大男孩询问。
“哦,是你啊刘哥,没事的,我一个朋友生病了,顺道过来看看他……”张涵说着,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嗯嗯,不严重吧?”
“没事,不大碍事,你呢?谁咋的了?”
“我家你嫂子有点不太舒服,带他过来看看,有点三高,估计弄点药吃吃就差不多了……”
“好好,那你先忙吧,有空了咱兄弟俩再好好聚聚唠唠嗑儿啊……”张涵给朋友递上一根过滤嘴香烟,亲切地寒喧着。
病床上的他,此时,心一阵紧一阵地揪着的痛!一种无以名状的心绪,揉捏得他的鼻尖酸溜溜的,他不禁喉头一紧,双眼便涌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氲。
是啊,事到如今也不能全怪妻儿,要怪就怪曾经的自己!年轻时候的他曾经放任不羁,对妻儿照顾得太少,关心得不够。
年轻时候的老张头脑活泛,心灵手巧,很有经济头脑,久经商海沉浮,有智慧有胆略。尽管他的个子不算伟岸,但也英气逼人,风流倜傥。
得益于他的聪明才智,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土豪,“钻石王老五”。然而他以妻子只看重金钱,而对他照顾不够为由,将家庭和责任抛之脑后,过着灯红酒绿花天酒地的潇洒日子,并且在外边和一个有夫之妇打得火热,过着明铺夜盖的露水夫妻。
后来妻子忍无可忍便和他离了婚,一个人独自带大儿子。至于儿子上学,就业,成家……种种。作为父亲,他很少参与到儿子的生活中去。以至于儿子对自己一直以来疏离和陌生,甚至连他这个父亲,打心眼里也是不愿去承认去接纳他的!
这一段时间生病以来,他的那个宝贝,一生倾心的红颜知己,旷世之恋的爱人。也只是偶尔偷偷地背着她的家里人,来医院看望过他几次,甚至他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对他冷淡了很多很多!他生病了,身体已大不如前,再也不是那个在外边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能让她衣食无忧,过着纸醉金迷的神仙日子的成功人士了。哎,人啊,就是这么的现实,就是这样的势利!
窗外的夜色弥漫了起来,黑洞洞的天幕就像一块巨大的墨石,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只有那飘忽不定的夜风裹挟着和杂乱无章的夜雨敲击在院子里的杂物上,“乒乒乓乓”……“劈哩啪啦”地响个不停。交织着他那失落迷离的思绪,就像荒草野地里的藤藤蔓蔓胡乱地纠缠在一起!
不知何时,灶台上的热气已经停止了,他事先定好了的时间估计都过去了好大一会儿了。他缓缓地用手摁着右腿的膝盖处,一巅一颇地从卧室走了出来。
在大理石灶台下有一个浅蓝色的小碗柜,他抖抖瑟瑟地摸索出一个乳白色的小陶瓷碗。小陶瓷碗上镶嵌着几朵血红如霞的小腊梅。他小心翼翼地盛好了饭菜,拿上烫手的馒头,放在里屋一张小小的红色的小木头桌子上。
一个人的饭菜,一个人的晚餐,冷冷清清,悲悲戚戚!就连他原本最爱喝的豆香四溢的小米稀饭,今儿却食之无味,就着麦香甘甜的馒头却也味同嚼蜡!清香的凉拌黄瓜,也充满了苦涩的味道,如同一枚鱼刺哽在喉间,难以下咽,痛得他鼻头发酸,几行泪水汩汩而下,滑过脸上纵横的沟壑,滑到嘴边,咸咸的,涩涩的……
远在几十里开外的他的家里,那个曾经的家里!
老伴雪梅,略微发福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笑意盎然,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本来尖尖的下巴似乎叠起了重下巴颏。不高不低的身材,匀称利落,风韵犹存。一头乌黑的头发,很随意地在头顶上挽了一个发髻。身着一袭黑底红花的连衣裙,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段。
雪梅怀里正抱着一个七八月大小的小女婴儿,小婴儿白白胖胖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两枚水盈盈的黑葡萄。长得和奶奶,爸爸,一样的眉眼,祖孙三代妥妥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旁的酱红色的沙发上面,一个模样五六岁的小男孩,正目不转睛地津津有味地盯着动画片。稚嫩的小脸儿入戏太深,旁如无人地陶醉在剧情里。
“张涵,快叫你儿子吃饭……一天到晚只要一看起动画片来,那个吆喂,就不饥不渴的了,连饭都能省下了啊!……”张涵的妻子,一边盛着饭菜,一边打趣自家的儿子。半眯缝着眼,用余光瞪了一眼走火入魔的儿子,嘴角一撇吧叽了两下嘴巴,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样子。
奶奶和爸爸不动声色地眯着眼笑!他们可舍不得狠督自家的小宝贝哩,全心全意地宝贝着还怕宝贝不过来哩!
三室两厅的大居室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时不时地传来孩子们甜甜的笑声和奶奶佯装慎怒的斥责声。这一切淹没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枝干和树叶瑟瑟碰撞的“沙沙”声。银灰色的透着错落有致的墨纹的大茶几上,摆放着芒果和哈密瓜的果盘。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果香和甜蜜的味道!
窗外的雨不急不驰,演奏着雨夜美妙的乐曲。一往情深的夜风挽着夜雨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十指相扣,不离不弃!香袖飘飘如惊鸿,情话绵绵无绝期,舞走了烦躁的暑意!
屋里,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交响乐,孩大娃小的嬉闹声,裹杂着一家人爽朗的笑声。缠绕着这温馨的夜风袅袅骋骋,踏踩着屋檐下雨滴拔弄琴弦的节拍,演奏着一曲甜蜜幸福的歌谣!
历经风霜雪雨方能硕果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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