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罗兰曾这样形容贝多芬“热情”奏鸣曲:
“像是火焰般的急流在花岗岩石的轨道上,孟布兰峰高耸在阿尔卑斯山上。”
无论是紧凑的结构与创造,或是汹涌狂暴的元素在蓬勃着生命力的音乐表情里的融入,整部作品迸发出的感情狂澜,都将贝多芬极富戏剧性的抗争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第三乐章回旋快板,使音乐回到了第一乐章同一风格的斗争中,而且,这斗争的程度似乎愈发猛烈。恐吓般的敲击式开头,经过一段犹如迷茫中渐渐觉醒并跃跃欲试的过渡,骤然爆发出了抗争的涌动,势不可挡。
很幸运,初遇这首奏鸣曲,是一位朋友在琴房的现场演奏。
三年前,刚高考完的那个夏天,那位朋友找我出来玩。天很热,那天下午我们在琴房租了一个小房间,他带了琴谱,一气呵成演奏了这首热情奏鸣曲。
记得琴房的老钢琴或许是很久没调音了,音色欠佳,然而并不影响坐在一旁的我被朋友的弹奏震撼到,听得几乎发懵:同样学了这么多年钢琴,我,我怎么就和他差距那么大呢?
当时在市区上的高中,我的琴,没有随着搬家搬到常住的房子里来,于是三年练琴基本上荒废了。
他示意我也弹一段自己擅长的,我慌慌张张拒绝:“不行不行,这真不行……”
“这是我这辈子都练不来的曲目。”
嗯,练“热情”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不仅因为难度,也因为我对自己五秒钟热度的知悉。
这就是我听“热情”的第一个版本,这就是我对这首奏鸣曲的第一印象。
铺垫了那么多,其实我想说的,是自己对于音乐版本与第一印象的一些见解。
音乐,与其他艺术作品不同。作品被写出来了,创作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则需要演奏家的诠释来完成。
作曲家无法垄断自己对作品的解释。
之前一篇写到古尔德(Glenn Gould)独特的弹奏风格,他带来的不仅仅是表层的新鲜感——他的标新立异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在他的演奏背后,是深厚的素养以及对作品鞭辟入里的诠释,他用自己独有的方式传达自己对作品的理解,诠释音乐。
以及,他弹奏的所有巴赫作品都被我奉为皋臬,以至于听巴赫钢琴作品其他版本的演奏,甚至是改编为了钢琴曲的原版作品,我都会感到一种不适应的异样。
由于对他这种风格的接纳、适应、偏爱再到偏执,我在潜意识里,从此不大愿意接受其他演奏家对巴赫钢琴作品的诠释。
不仅是对古尔德,我这种“怪癖”适用于许多其他作曲家的作品:肖邦协奏和拉赫玛尼诺夫西协奏只听齐默尔曼,肖邦夜曲只听鲁宾斯坦,舒伯特的所有钢琴曲只听布伦德尔,莫扎特奏鸣曲和协奏曲只听内田光子,圣桑协奏只听吉利尔斯,交响曲的话,如果有卡拉扬版本那就是首选……以及,贝多芬奏鸣曲,我只听巴伦博伊姆。
那天,那位朋友在我发的古尔德那篇下评论,推荐了古尔德和布伦德尔版本的贝多芬奏鸣曲。我回去听了,却因为内心的执念,竟无法欣赏这两种诠释。
仿佛总有个声音在说:“不,不应该是那样的,那个音不应该是这样处理的……这里三连音太快了……啊不,这里颤音也太轻佻了,这里太缺力度了……啊这可不像贝多芬!”
偏见,我知道,这是我个人的偏见。
只是因为巴伦博伊姆的先入为主,给我塑造了一个“贝多芬奏鸣曲应该有的样子”——其实,它不存在——我们没有人听过贝多芬亲自的演奏。
不过,还是刘瑜老师说得精辟啊:不偏激的,那肯定不是爱。
转念一想,这也是个奇妙的过程。让你喜欢上某一段音乐的第一个版本,往往是你不能同等接受其他版本的理由,而这些版本的出场次序,或许是随机的,取决于你和它的缘分罢了。
音乐如此,许多其他事物亦如是,出场次序或许决定了它在生命中的地位,甚至由此,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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