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涉没有开灯,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旋开了浴室的水龙头。
等温水蓄满了半个浴池,他脱下了外衣把自己整个人浸泡在水中,抬起头时水珠不住地顺着脸颊滚落,滴滴答答地落进池子里。他从小就被教导不要轻言后悔,可是现在,打量着水面上倒影着的这个扭曲的自己,他忍不住会想,如果一切从头来过会怎样。
如果不是一期最后的死战,他的身体不可能会保全地如此完好,也就不会有母亲用秘术禁锢住他的灵魂将他强行唤回的现在了。灵魂唤回的条件十分苛刻,很少有人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他在梦里第二次重温临死前的光景时,他就明白母亲在做什么了,然后,一期又在他面前被万剑穿心。还来不及擦去脸上溅到的血痕,他又被拉入了第三次的轮回。
“主公,江户城检测到了异常的灵力波动,请问依然要出阵吗?”阵盘前,一期问道。
前几次他都下达了出阵的指令,是不是选择不出阵,就能避免结果的发生了?
可就在他思考的当口,他的近侍刀俯下身:“我明白了。全员准备,出阵,江户城!”
第四次轮回,之前的伤口还残留着鲜明的痛感,他说:“那就不要出阵。”
一期一愣,说:“只要主公需要,不论何种情况我们都能够应付,请主公下达出阵命令。”
所以说,出阵是必然吗?即使他明确的拒绝,一期还是会理解为这是他在表达不满。
江户城中的溯行军依旧铺天盖地而来,所有的退路被断绝,其他付丧神临阵倒戈,他试图改变什么:“一期,你也走吧,你和他们一样恨我不是吗?现在我解除与你的契约,你可以获得自由。希望在这之后你能亲手了结我,溯行军的刀太脏了。”
一期的红瞳中像是燃烧着哀伤的火焰:“与背叛相比,被主人抛弃才是刀剑的耻辱,请恕我难以从命。”
不安,疲倦,绝望,以为这么多次之后会麻木,可是他的感官没有丝毫的迟钝,再一次品尝了死亡的滋味。
第六次轮回,他在想,母亲会坚持到什么时候放弃。他只知道灵魂唤回仪式实质是通过献祭祭品的力量创设幻境,让被唤回者不断地重复死亡的片段,从中寻找救赎之法。即使这是他应该受到的惩罚,又何必让一期陪他一起在无尽的轮回中受折磨呢。
第七次要离开本丸时,他望了一眼仓库的方向,这个举动让一期僵住了身体。
“主公早就知道了吗?”
“本丸多了一把刀我怎么会感知不到。”
“主公。。。不会怪罪吗?”
“当然会,因为你没有如实上报。”言下之意是不会责怪一期没有按他说的刀解五虎退。
可一期的感念并没有左右既定的结局。曾令他引以为傲的灵力一点点流逝殆尽,一期最后还是跪了下来。前方的敌人山呼海啸般涌来,他撑起筋疲力尽的身体,张开双臂挡在了一期身前。
最后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出现,睁开眼时他已经置身于现世,就在他幼时玩闹过的神社里。
而一期被留在了另一个世界。
Ⅰ
觉得有些头疼,涉出门想去泡杯咖啡,却险些撞上端着餐盘的琥珀。
正要敲门的琥珀也惊得身形一晃,碗里的汤水差点泼出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
把视线从只穿着浴袍的涉身上转移到一旁,琥珀说:“哦,我弄了点吃的,在想你会不会也饿了。”
“我不饿。”涉甩上房门。
预料之中的反应。琥珀把餐盘放到桌上,一个人用起了夜宵。
十分钟后,涉沉默地搬开椅子坐下,拿起了筷子。
漆瓷的汤碗里装的只是鸡蛋面而已,面汤混着酱油的色泽在灯光下晶莹透亮,顶层浮着几片油花,面条浸在汤汁里,上面铺着一个半熟的鸡蛋,筷尖一碰就会淌出金黄的蛋黄,很能调动人类的原始食欲,最后的步骤,就是撒上切碎的小葱——
于是快一天没有进食的涉君依然很有耐心地把葱花一颗一颗挑了出来。
不喜欢葱花啊,那下次就不放了。琥珀心想。不对,不会再有下次了。回头想想,成为导助三个月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涉的本丸里吃到热食,还是她自己煮的。
“退已经睡着了,没有什么大碍。”琥珀说。
涉的吃相很是优雅,一看就是训练过的,筷子从来不会磕到碗沿,即使是软烂的面条,他也会细细嚼碎了才咽下,然后才说道:“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琥珀做了个“请用”的手势,把自己吃完的碗筷收拾到一起。
等涉君终于细嚼慢咽地吃完了面,喝了口茶漱口,用餐巾揩过嘴角,琥珀已经快要睡着了。
“”我不喜欢葱和酱油。”涉评价。
“厨房里没有找到高汤。”琥珀说。
“你刚才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琥珀打起精神来,“这一次总算把退安抚住了,但难保下一次不会再发作,所以我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彻底根除?”
“你想到办法了吗?”涉问道。
“暗堕的本质就是付丧神的灵力源变质或被污染,不再依附于审神者存活,退的这种情况,他的身体有一正一反两种灵力源,也许可以通过置换的方法,把受污染的那部分置换出来。”琥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第五章第三节第一句话是怎么说的?”
琥珀想了想,强调道:“付丧神的暗堕,一般情况下,是不可逆的。”
一册书扔到了她手边,书名是我们凭什么支配神明。
涉说:“有人做过类似的实验,将付丧神体内的灵力提取出三分之一,再填充进新的灵力,结果是付丧神发生了质变,就像是人类被摘取了一半的器官再换上新的一样,不但危险,而且涉及深层的伦理危机。”
“可是退的灵力本源就是你,不能算是彻底改变。”琥珀说,“等等,拿付丧神做实验?怎么可以?”
“这不是我想强调的重点。所以你想试试吗?把五虎退作为试验品,即使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也在所不惜。”
“不。。。”
涉看着她窘迫的样子,不自觉地勾唇一笑:“假使你说同意的话,倒是要叫我刮目相看了。”
琥珀盯着书本的墨绿封皮,默默记下了作者的名字,高桥瑛介。“我想再看看过去的资料,说不定会有发现。”
“你随意。”涉指了指桌上的平板终端机。
Ⅱ
翌日。
虽然知道琥珀多半没有走,但是看到睡着在沙发上的她时,涉还是无端觉得心弦被拨弄了一下。
她怀里还抱着终端机,身子侧卧在沙发上,长发披散着宛如一朵盛开的花。
琥珀的相貌,在涉看来,不够惊艳,却也没有可挑剔的地方。很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秀丽,没有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也能让人回味起她眉眼之间的柔波。只可惜,这张脸在大多时候都神色寡淡,像是平淡无味的白吐司。
而此刻的她,睡颜恬静,微抿的双唇透着果酱一样的浅浅粉色,颇有几分可爱。
最终还是没有叫醒她,涉轻轻带上了门,对晨诵结束的江雪下达了队长的任命。
Ⅲ
又是一个周六,也就是花咲组固定的集会日。
怀里揣着辞职信的琥珀内心有些雀跃,甚至想下班后约奈奈生去吃顿大餐。
涉依旧不早不晚地踩着点来到咖啡馆,被埋伏在门口的组员们喷了一身的彩带。
“是千代子的主意吧?”他面无表情地摘下沾在头发上的纸带。
“涉君明察秋毫,不过东西都是晃君准备的哦。”千代子看他没有怪罪的意思,笑嘻嘻地说道,“我们这是在欢迎首席正式入职。”
“偶尔有点仪式感也不是坏事。”涉说,“所有花销从你们这个月的薪水里扣除。”
远山仿佛早有预料地做好了记录,大辅和琥珀暗自庆幸着自己只是被忽略的从犯。
晃和千代子齐齐望着天花板无声地哀嚎起来,后者更是抱紧了琥珀开始哭穷:“我上个月的欠账还没有还完,小末席都不帮姐姐求个情吗?”
琥珀诚恳道:“我觉得我求情并不会有用。”
涉赞许地看她一眼,似乎是肯定了她的自知之明。
“这么快就放弃抵抗狼狈为奸了吗?”千代子留意到两人之间眉来眼去的互动,“我还是让我家光忠去餐厅打工赚钱好了。”
“这是对领导的绝对服从。”琥珀面不改色道,心想要狼狈为奸也就这一个下午了。
在首席的网开一面之下,大家嬉闹了一阵各自回到原位,开始了原本的日程——述职,战况分析,任务布置,以及分组训练。
自涉以顾问身份回归花咲组以来,之前一蹶不振的战绩终于逐渐抬头,与雄踞榜首的鸣神组只差一步之遥。
“下周的出阵计划就说到这里,详细的方案稍后下发。”涉收起了终端机,“如果没有别的意见的话,我们抽签决定训练分组。”
一直以来的规则都是由下位的三席抽取上位三席,一对一进行演练切磋。但这条规则在涉正式加入之后就变得有些恐怖了,不管是谁站在对面,首席大人都不会手下留情。
比起千代子和晃的惴惴不安,琥珀颐颐然地举起了手:“我有。”
然后她掏出了带着温度的那封辞职信,放到涉面前。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涉只拉出信纸来看了眼标题,说:“你要辞职?为什么?”
“涉君既然已经回来,花咲组的战力大大加强,我这个替补成员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琥珀说。她自认为定位是准确的,一个超编的替补,拉低了整组的平均实力,还占着一份工资补贴,现在主动提出离开,应该是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
“嗯,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涉问道。
琥珀一时措手不及,愣了一下只得临时发表了一下她的感想:“在和大家共事的这一年里,我收获很大,虽然自身能力不济,但也十分感念过去大家对我的帮助。。。”
跟辞职报告上写的感想几乎一模一样。涉扫过几眼,时不时点头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旁边大辅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低着头肩膀耸得厉害。
“还有吗?”在琥珀差不多背完了全文的时候,涉及时接话道。
琥珀或多或少也能察觉不对劲了,换作平时这么絮叨的一段话,别说听了,涉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还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我有说过同意你走了吗?”涉嗤嗤地笑出了声,此时一脸无奈的琥珀在他眼里就像一条气鼓鼓的河豚鱼,嗯,别样的可爱。
“为什么不同意?”琥珀强压着想要拍桌子叫板的冲动。
“因为有人比你先辞职了。”涉语气恶劣地解释道,“你没发现吗?今天幸也没有来。”
“什么时候的事?”琥珀以为他只是请假。
“就前两天吧。”晃好心地告诉她。
“所以又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涉毫无悔意:“忘记通知你了,我道歉。不过你刚才自己也说了,如果花咲组有需要,你依然会义不容辞地提供帮助不是吗?现在正是本组需要你效力的时候。”
“你在耍我吗?”琥珀恼怒。
“准确地说,是很好奇你的反应。”涉坦诚道。
她的反应就是想把咖啡泼到面前这个人的脸上。
涉漫不经心道:“咖啡的污渍是清除不掉的,如果你弄脏我的衣服,我会要求原价赔偿的。”
千代子见状忙把琥珀拉回座位上顺毛,小声在她耳边说着两百年后的CPI多么可怕,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没有人提出异议的话,下面抽签。”
琥珀三人打开了抽签程序。
“请多指教,涉,君。”琥珀盯着屏幕上显示的三个字,只能用冤家路窄来安慰自己。
“呀,抽到了远山君呢,手下留情啊。”千代子说着,转过头去对着晃拼命眨眼,“这么一来,晃君抽到了大辅对吧?”
“嗯,啊,没错。”晃收到暗示茫然地点头。
涉站在门口,点一点下巴示意琥珀跟上来。
琥珀只知道自己今天的运气背到家了。但她不知道的是后来涉为千代子他们报销了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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