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AU
商人昕X戏子博
7k+一发完
OOC预警
1
卸完货之后许昕绕过路边的锯木工,顺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向前走去。
前面是一家戏园子。
他快走几步赶了过去,走上了戏园子门口的台阶。
戏园子里已经开始吹拉弹唱。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勾起了他看戏的欲望。许昕走进门去,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使他慢慢沉浸在看戏的乐趣中,跟着台上的声音低声吟唱着。偶尔遇到绝妙处,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喊一声“好”,亦或是不遗余力地鼓掌。相比与其他看戏的看客们,许昕算是不很会看戏了。他常常在其他人掌声或喝彩声的间隙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好”,惹得其他看客们面面相觑,觉得莫名其妙。
戏演到一半,许昕忽然看到后台有一张小孩带着妆的面孔短暂地闪现了一下,随即又没入黑暗中不见了。就是这短暂的闪现,使许昕不能聚精会神地看戏了。
这时候他听到身后的一位看客对旁边的人说道:“刚刚在台口露面的,是不是那个叫文雀的小孩?” “对,就是文雀。”旁边的人回应道。
文雀。许昕默默地记住了这个名字,一边看戏,一边等待着他出场。正演着的戏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他就没有刚刚看得那么投入了。
过了一会儿,文雀终于上场了。他还没开腔,台下人的眼睛就全都亮起来。他是踩着碎步上场的,脚下轻盈的步伐埋没在宽大的戏服里,看上去好像就是踩着云轻盈地飘上来一般。而他的面孔则藏在宽大的袖子后面,羞答答地一时不肯露面。
随着琴声,他的面孔终于从衣袖后露出来,宛如一朵带着露珠的、稚嫩的鲜花开放在众人眼前。台下的人瞬间静默了一秒,随后便是满堂喝彩。
文雀终于开口唱起来。他的唱腔并不洪亮,反而显得有些细弱。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戏全在那一双杏核儿样的眼睛里。随着双目灵动地转畔和微蹙的双眉,以及黑眼珠中噙着的那抹似有似无的泪光,无不让人为之感动。
在掌声的间隙许昕听到后面的看客感叹着:“就凭他这个身段,以后绝对会是个名角儿。”
许昕完全陷入了他营造出的气氛中无法自拔。他看向台上,望见文雀的眼睛朝台下灵动地转了一圈,让每个人都觉得好像在看自己一样。
许昕不由得张开了嘴巴听着,那一时抹不去的童音令人不由得对他心生万分怜爱。他默默地听着,把唱词一句一句吃进心里,品咂着其中的滋味。唱到后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泪流满面,台下很安静,只能偶尔听到吸鼻子的声音。许昕透过泪幕向台上望了一眼,这时候文雀的眼神恰巧停留在他身上。他急忙伸出手去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心中生出点羞愧来。
文雀唱完了最后一句,含羞地向台下微微鞠了一躬。退场的时候,他又似乎不太经意地朝许昕望了一眼。
接下来的戏许昕就更看不进去了,脑子里总是浮现出文雀演戏的样子,心中期盼着他再次出场,但他却没有再一次出现在台上。
整场戏结束后,许昕有点茫然地站起身来跟着人流向外走,脊椎骨因突然的动作而劈啪作响。
2
许昕并没有跟其他看客一样直接走出戏园子,而是踱到了后台。
在后台的阴影里他终于又见到了文雀。
文雀扶在洗脸盆旁边正在卸妆,宽大的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腕。他闭着眼睛慢慢地用水洗去脸上厚重的油彩,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许昕看得有点呆,一个不小心碰翻了脚下的花盆。花盆碎裂的声音使文雀微微一惊,转过头来看着他。卸妆后他的脸看上去很清秀,一张小脸还带着些未褪去的婴儿肥,圆圆的眼睛里瞳仁很黑亮。
“你你看什么?”他略带戒备般地问道。
许昕微微吃了一惊。“看你长得这么秀气,我还以为是个女孩儿……”
“你才是女孩儿……”文雀听闻此言微微皱了眉,俯下身去继续清洗着脸上的油彩,嘴里嘟囔着些“瞎子”之类的话。
许昕忽然觉得这个大眼睛的男孩有趣得紧,心中生出点想要进一步了解他的愿望来。
文雀洗完脸后抬起头,发现许昕还站在一边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微微红了脸,有点含糊地问着:“你看我干啥……”
“你叫文雀是吗?”许昕突然发话。
“文雀只是我的艺名,我叫方博。”男孩一边用汗巾擦着手一边回答道,“方正的方,博大的博。”
“我叫许昕。言午许,日斤昕。”
3
许昕在戏园子附近的客栈里住下来,以后每有时间就去看戏,有时候在后台遇见方博还能聊上两句。
有一天傍晚,当他从楼梯上往下走时,正好遇见了正要上楼的方博——戏班子也住在这间客栈里。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在空中,各自都在心中微微颤动了一下。
方博那天演出的任务在晚上,穿着常服看起来和别家的少年无异。许昕低着头走过他身边时,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皂角的淡淡香味。他忽然觉得有点紧张,赶紧低下头下楼了。方博觉得许昕很好玩,低头暗自笑了。
晚上的时候许昕早早地进了戏园子,买好票在一个靠前的座位上坐下来。
等到方博出来的时候,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看他如水漫一般的脚步,看他随着脚步飞舞的裙,看他韵味无穷的眼神,看他的笑宛如莲花般开满他全部的视线。那时候,除了那方小小的舞台,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
白天的时候许昕没有戏可看,可心里还是想着方博。他知道他不该把钱全部花在看戏上,他的钱袋越来越瘪了——那原本是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因为他还要留足够的盘缠回上海,从上海进了货再运到这里来。
有一天晚上许昕来的比较早,看见方博站在戏班子那个女班主的身后,正在帮她烫头发。他似乎很困的样子,圆脸上写满了困倦,脑袋一垂一垂的。屋子里很静,只有火盆里的火苗舔舐着木炭发出噼啪的响声。方博困得眼睛都快要眯上了,手中的火钳一个不小心在班主的头发上停留得过久,火苗噌地窜上来。有个演员收拾完东西正好经过,一眼就看到了火苗,不禁大叫一声:“火!”随即抄起一旁的洗脸盆,把水悉数浇在女班主头上。女班主正打着盹,被凉水一泼后完全清醒了,浑身上下滴着水,宛如一个湿答答的落汤鸡。
方博站在一边发着抖,低垂着眼睛不敢向上看。班主脸色铁青地瞪着他,头发被烧焦了一缕还冒着烟。随后她生硬地说:“你先上台去吧,一会儿就该你唱了。”
方博是提心吊胆地扮演着角色的。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没人会发现他的脚步节奏有点乱,嗓音也微微打着颤。若不是带着妆,想必他的脸色也一定是苍白的。
散场的时候许昕特意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他听着戏班里其他人对方博的安慰微微放下心来。他透过幕布的缝隙瞧见方博依旧苦着张脸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他想上前去安慰他,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好对他说出口,心中有点怅然若失。
这时候班主来到了后台——她的头发被烧焦的那缕看起来很突兀,像是一只褪了毛的动物——然后面色铁青地走到方博面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那声响亮的巴掌声在后台显得格外清晰。
班主走后,方博捂着脸呆呆地站着,小声抽泣起来。后台的人逐渐走光了,许昕忍不住走上前去。
“你没事吧?”
方博撩起眼皮将眼神分给他一点,“我没事。”他说,随后揉了揉红红的鼻尖。
许昕捉住他的手,发现他的脸上有个清晰的巴掌印,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他拉着方博的手腕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4
“喏,把脸凑过来一下。”许昕手里拿着药膏对方博说道。方博有点拘束地坐在床边,闻言挪动着身体离他近了些,闭起眼睛等着他帮他涂药。
许昕把药膏打开,挤了一点在手心里,用指肚蘸上一点抹匀了,画着圈在方博的一边脸上轻轻涂着。
“这个药膏的味道真难闻。”方博把脸缩回来吐了吐舌头,一边脸上涂满了黄色的药膏显得有些滑稽。“你没听说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吗?”许昕把药膏收回去,“不对,这个药也不是吃的……”
两个人无言地沉默了一阵,随后又都抬头向对方露出点傻笑来。
在方博打开门要回自己的房间时,许昕鬼使神差般地抓住了他放在门把上的手。望着方博略显疑惑的目光,他有点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你今天要不就在我这儿睡吧,免得你回去碰见班主再挨骂……”
方博向他投来略带感激的目光,放下手又回到房间里来。许昕干巴巴地坐在椅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以后别再来看我了。”过了一会儿方博突然说。
许昕垂下头去没吭声。
“你不能把钱全部花在看戏上。”
“……”
“许昕,你从哪儿来?”
“我是上海人,”许昕听到方博转移话题后微微松了口气,“来这里做生意的。”
“你呢?你是本地人吗?”
“没有,我是山东人。”
“也是,听你台下的口音不太像本地的。”
方博挠着后脑勺笑起来,“我们家穷,所以我爹就送我来这儿学戏,我八岁就被班主买下来在这儿唱戏,有好多年了。”
“你今年多大了?”
“我?”方博愣了一下,用牙齿咬住嘴唇,无意识地啃着上面的死皮,“应该有十几岁了吧?我也记不太清了……那你多大了?”
“我今年二十了。”
方博嘻嘻地笑出一脸褶子,“你看起来还像个孩子。”
“你看着可不像,这一脸的褶子……”许昕说着俏皮话逗着方博,看他有点气鼓鼓地冲自己撅起嘴唇,站起身来作势要走。他赶忙长臂一伸把方博又捞回来,两人面对面在床上坐下来。
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话。许昕聊到了自己的故乡上海,谈到那里繁华的街道还有衣着时尚的贵妇人们。方博托着腮静静地听着,眼里显出点向往的神色来。方博也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讲他有一次贪玩弄坏了家里的灶台,怕挨打就藏在了谷仓里,一夜没敢回家……说完了两个人都一起笑起来。
他们觉得寂寞,就一直叽叽咕咕地聊到后半夜。
方博慢慢地打起了呵欠,许昕见状闭嘴不说了。两个人脸对脸躺下来,他伸手熄灭了蜡烛。
黑暗里方博的眼睛显得格外亮。许昕盯着方博的脸,最后忍不住伸手在上面扯了一把。
方博打掉许昕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黑夜中他的脸看起来遥远而冷漠,宛如行星背向太阳的阴暗面。许昕突然感到有些迷惑,感到有些捉摸不清方博的心思了。“你还是早点离开云南吧。”方博的语气冷下来。
“为什么?”
方博翻过身去背对着他。“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许昕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明天就该回去了。”
“到时候再来看你。”
方博背对着他没吭声。
5
许昕回到上海就生了一场大病,再去云南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临行前他在上海的集市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想带点什么东西去送给方博。这时候一个摊位吸引了他的目光。
是个卖木雕的,褐色的木头上刷上了鲜艳的油彩,看起来栩栩如生。中间摆着两只圆乎乎的文雀的木雕,全身是灰绿色的,胸前橙黄色的油漆看上去很显眼。许昕拿起来把玩了一阵,最终付了钱。
他来到戏园子的时候里面黑漆漆的,似乎没有人。绕到前门的时候,许昕发现大门紧闭着,已经被贴上了白色的封条。他的脑子嗡地一声,手中攥着的木雕硌得手心生疼。
“请问这家戏园子怎么不开了?”许昕问着旁边的一位抽着烟斗的老人。“好久以前就倒闭了,班主家里似乎是欠了钱,把那些角儿全卖了……”老大爷嘬了口烟斗吧唧了下嘴,“那些丫头和小子们都被卖去有钱人家当了丫鬟或者小厮,有的运气不好没人要,估计直接就进了野鸡堂子……”
老人把烟从嘴里吐出来,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挺好的一个戏班子。尤其是那个文雀,长大了必定是个名角儿……”
“他怎么样了?”听到方博的名字许昕心里猛地一颤,伸手抓住了老人的袖口。
“他?”老人望天想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答道,“这个孩子算是运气好的,被从四川来的一个师傅收下来当了徒弟,在对面那家戏园子接着唱戏,每天看他的人可多了——”
“谢谢!”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许昕就撒腿向着街道对面跑去。
戏园子里人声鼎沸。许昕拨开人流拼命挤到前面,一路上遭受了无数白眼。他抻长了脖子往前看去,正好看到了台上的方博。一年不见他好像长高了点,身条开始显出属于少年的那种瘦削感。而他的脸被遮挡在厚重的油彩后,看不清具体的表情。这时候方博转过脸来,眼神和许昕的眼神在空中相遇。他能看到方博的瞳孔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后又神色如常地继续唱着:“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许昕在后台遇见了方博。他刚卸完妆,脸上还残存着一抹没洗干净的油彩,连行头也带着一半。许昕看到他站在有点阴暗的角落里后稍稍愣了片刻——他几乎已经认不出方博了。
“你怎么来了?”方博悄声道。
许昕帮他把勒头的水纱网子解下来,嘴里絮絮叨叨的:“老缠这么紧再给勒傻了怎么办……”
“就知道你嘴里说不出好话!”方博伸出腿作势要去揣许昕的屁股。“唱戏的都这样,习惯了。”
许昕嬉笑着躲过去,又趁乱在方博软乎乎的脸上捏了一把。“猜猜我给你带什么了?”他献宝似地把那两个木雕放在手心里捧到方博面前。“文雀,又叫相思鸟。圆乎乎的看着特像你。”
“这两只怎么还一大一小?雕刻的是母子吗?”方博接过木雕后出人意料地并没有反驳许昕。
许昕清了清嗓子,“没,这两个是一对,一公一母。”
“你净瞎说……”方博有点嫌弃似地把其中那个大点的木雕塞回许昕手里,“这个大的你留着吧,小的更好看些……”
6
“你天天晚上这么跟我出去玩真的没问题吗?”在屋檐下躲雨的时候,许昕问站在一边的方博。
“老肖不管这些的,又不是去什么风月场所。”方博低头抠着手指道,“多亏他收下了我,否则我现在指不定被卖到了哪个地方……”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嗓音颤抖了一下。
许昕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将方博的手包入自己的手心。“你跟我走吗?我这批货物赚了很多钱,足够把你赎出去……”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突兀而又怪异。
“肖师傅待我有恩。”方博沉默了半晌后只说了这一句。
外面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地打湿了两人的衣衫。许昕拉着方博的手离开屋檐。一路上他将方博的手牢牢地攥在自己手心里。方博被捏得有点疼,微微挣扎了一下后没有挣脱,便由他去了。
回到屋里的时候两人的衣服都湿了大半。许昕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催着方博赶紧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方博脱下被雨打湿的长袍,只剩下件轻薄的白色小衣。透过浸湿了已成半透明的衣服,许昕隐约地看到了方博背后的几道很长的伤痕。当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的时候,方博的后背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碍事的。”他回过头去向许昕露出一个有点没心没肺般的笑容。“我很早就被以前的班主买下来唱戏,挨打挨骂都是经常的事……”见许昕依旧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的后背,方博只得轻叹一声,默默地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掉,然后他将双臂支撑在椅子上,后背对着许昕。“你看吧。”
许昕竟然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慌张。他瞥了一眼后就匆匆低下头去。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瘦长的脊背,上面突出的一节节脊椎骨清晰可见。脊背上有一道道早已愈合的鞭痕,被脊椎骨分隔开来。
“疼吗?”许昕听见自己略显沙哑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方博轻笑了一声后转过身来。“很早以前就愈合了,早就不疼了……”
许昕抬起头,看到方博面对着他站着。方博其实很瘦,小小的骨架子上没有什么肉,唯独脸显得圆了些。脸圆是富贵命。许昕的脑海中无端地想起这句话来。方博好像在发呆,不出声地盯着他。许昕看到方博平坦小腹下未发育成熟的阳/物,像是一只浅色的海马。然后他忽然看见了方博下腹的一抹颜色。是一只文雀的纹身,颜色很鲜艳,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栩栩如生,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起伏着。
方博注意到了许昕的目光,默不作声地把衣服换上。文雀隐没在衣衫下不见了。
“你为什么要文那个?”
“是班主给我文的。”方博正在套着衣服,声音埋没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显得有些模糊,“我艺名不是叫文雀嘛。”
“再说了,现在局势动荡,万一有一天我死了,根据这个就能辨别出我的身份——”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许昕伸手在方博圆乎乎的后脑勺上狠狠揉了一把。
由于淋了雨的原因,许昕第二天早上就发了烧。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听着方博在他身边忙活着。
“我去买药。”在即将睡着的那一刻,许昕模模糊糊地听到方博冲他喊了一句。“我的钱袋在床旁边的那个箱子里——”
“我用自己的钱就好。”方博没搭话,过了一会儿才用略显生硬的语气道。“我的钱还是够买药的。”
许昕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话,他觉得头更疼了。
7
“明天我就要走了。”许昕侧过脸去看着方博。
“嗯。”方博似乎突然对手掌上的纹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含糊的声音。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我不知道。”许昕沉吟片刻回答道,“也许过几天,也许过几个月。”
“我带你去看电影吧。很大的放映机,有一个大荧幕的那种……不过现在应该只有晚场了。”
“嗯。”过了半晌方博才应道。
方博应该是第一次看电影。许昕在情节的间隙侧过头去看方博。他聚精会神地盯着荧幕,屏幕发出的光亮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睫毛打得都发亮。
回到房间的时候整个客栈的灯都熄了。
两个人摸着黑躺在床上。
“你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吗?”许昕用胳膊撑着脸,面对着方博道。
方博翻了个身用脊背对着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嘴里还是相同的话。“肖师傅待我有恩。”
许昕没再说话。
当睡意逐渐笼罩他的全身时,方博突然扭过脸来戳了戳他的肩膀。“怎么了?”许昕强打起精神问道。
“没事。”方博张了张嘴后脸上出现了挫败的神情,然后完全泄了气。
许昕安慰似地用手掌在他平滑的脊背上一下一下地抚着,没有再接着追问。方博的身子抖了一下,然后感到后背上的触感慢慢消失了。他几乎流下泪来。
“许昕……”他努力抑制住眼眶中的湿热,“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我做女孩儿还你。”
“下辈子太远,”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后许昕才开口,“就这辈子行不行?”
方博背对着他没吭声,似乎是睡着了。
8
许昕第二天就回到了上海。
他再没去过那个戏园子。
只是在偶尔有功夫的时候,他还是会去家乡的戏园子里听戏,却怎么也听不出当时的韵味。
后来有一天,许昕在集市上见到了一个卖鸟人。卖鸟人面前的摊位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鸟,许昕的眼神却被角落处的那个破鸟笼深深吸引。
是一只文雀,应该是受了伤,浑身的羽毛凌乱,一只脚也带着血痕。卖鸟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后笑了笑道:“这只文雀抓的时候受了点伤,如果您想要的话可以便宜点卖您……”
许昕提着鸟笼回家的时候依然觉得像做了一场梦。
他把鸟笼挂在窗边的位置,用小米喂它,精心地帮它治伤。过了没有一周,文雀的伤就好了。许昕盯着鸟笼中整理羽毛的文雀,莫名想起了那个木雕。他找了很久才从箱子最底部翻出了那个木雕。木雕已经有些褪色了,但是却依旧栩栩如生。
许昕端详了一阵笼中的鸟,忽然发现那只文雀身上的羽毛是黯淡的灰色而不是灰绿色,胸前的橙黄色也比木雕逊色了很多。
他又端详了一阵,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便拿起鸟笼来到窗边,打开笼门。
“你走吧。”
文雀蹦出鸟笼,在窗台上徘徊了一阵后飞走了。
许昕把窗户关上,看着文雀扑棱着翅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END
首发布于2018.1.6
*选自昆曲《桃花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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