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镇上有两个哑巴男孩,一个姓杨,一个姓龚。姓杨的哑巴比我大几岁,姓龚的哑巴比我小几岁。
他们的名字我从来不知道,为了便于区分,以下我称他们为“哑巴杨”和“哑巴龚”。
同为哑巴,因为生长在不同的家庭,他们的命运天差地别。
两个人的共同点是听力都没有问题,只是不会说话,估计是声带上有毛病。
哑巴杨的父亲是一个屠夫,很凶,脸上有横肉,他们家里好几个兄弟姐妹,弄不清楚哑巴杨排行第几。
在我眼里,哑巴杨在家里是最不受待见的,心疼他的只有他的母亲,可这个母亲十分害怕他的父亲,做不得主。
所以哑巴杨一直是破衣烂棠,穿的是哥哥剩下的衣服,袖子裤腿短得露出手脚一大截。
哑巴杨经常吃不饱,常去父亲的肉摊上偷肉吃,趁父亲做生意不留意,抓一块生肉就往嘴里塞。
这种事情一旦被父亲发现,轻则扯开嗓子叫骂,重则举着杀猪刀追着满街打。有时追不上,哑巴杨就跳着跑开了;如果追上,辟头盖脸免不了一顿狠揍。
哑巴杨的父亲打他的时候,他的母亲就会哭着去拉,一个劲哀求父亲。哑巴杨的父亲骂骂咧咧,有时女人也会被他揍。
得不到父亲的庇护,镇上的孩子都喜欢欺负哑巴杨,不是嘲笑他就是拿石头扔他,把折磨他当做一种消遣。
到了冬天,哑巴杨依然穿着单衣单裤,冻得瑟瑟发抖。
有一次,他摸进了大队部。每到农闲时,文艺宣传队都在大队部排练,准备春节的节目。
几个年轻小伙子围着炉子烤火,他们把哑巴杨也招呼过去烤。
哑巴杨当时10岁左右,可智力明显才几岁的样子,他不知道人心险恶,人家又要拿他当玩具了。
他们把哑巴杨的一只鞋脱了,放在炉子上方烤,几个人拉住他,不让他自由离开。
我当时5,6岁吧,看得心惊肉跳:哑巴杨的一只脚都烤熟了,皮肤翻出鲜嫩的红色,流出黄水,有的地方还呈现出焦黄,他痛得乱喊乱叫,声色凄厉。
但那几个促狭的小青年就是不松手,一边欣赏还一边哈哈大笑。
文艺宣传队的其他人,特别是做了母亲的,也有看不下去的,可是也仅只是走过的时候骂几声,没有人替哑巴杨出头。
真正能做主,说话有人听,震得住人的,都是一些老爷们,他们才不愿意管这种事,甚至有几个人还认为这很好玩。
哑巴杨很可怜,后来没成人就死了,也没听说是什么原因死的。我想除了他的母亲,怕是没有人会伤心吧!
唉――,希望他下辈子健健康康的,投生一个好人家,把这辈子受的罪和苦都补偿回来。
再说说哑巴龚。
哑巴龚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一哥一姐,他的姐姐与我同年级不同班。
龚家父母很低调,长相清秀不喜多言多语,见人脸上只是淡淡微笑。
哑巴龚的父亲印象中经常不在家,好像是有手艺在外面帮人,看上去一家人经济条件不错,穿着干净整齐样式也新。
虽然不能说话,但哑巴龚很聪明,在家里他是最得宠的孩子,一家人都很呵护他,好吃好玩的总是紧着他。
那时,他的哥哥已经大了,跟着父亲在外面,很少能见到。他的姐姐大我一岁,所以有时会带着他和我们一起玩。
这个姐姐是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弟弟的,哪怕小小的取笑也不行。当然也没有孩子会欺负他,小孩子也会看人说话,人家父母体面。
哑巴龚到了上学的年纪,跟正常孩子一样被送去了学校,除了不能说话,他什么都懂。
后来,龚家做劳保手套生意赚了钱,哑巴龚长大后,也被他的父亲带出去学手艺,学生意,一个女孩喜欢上了他,他结婚了。
很多年不见哑巴龚,我再见他时,是在我们学校运动场后面的草地上。
那天,我带着女儿在那里玩,他也带着孩子来学校里荡秋千,他家也是个小女孩。
哑巴龚依然不能说话,但父爱之情写满了脸,他满足地笑着,不厌其烦地推送着女儿。
女儿不停地笑,不停地喊着:“爸爸,我要高点,再高点……”
这个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每每想起,我都觉得:这就是人间最幸福的样子。
(阿录原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