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莱慵懒地靠在老院门前的葡萄架旁,安静的好像睡着了。
一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老屋的铁皮旧门吱呀一声地被推开一道缝隙,偷溜进几缕阳光。阿婆微微探身,又使力撞开屋门。初夏,院子里的葡萄大多还是嫩青色。阿婆快步挪到墙根停着的那辆老式自行车旁,把装满冰棍的纸箱抱上后座,扭头透过狭小的窗子看了看莱莱熟睡的红扑扑小脸蛋。心里想着,今天要多卖掉一些冰棍,回来就能让我家莱莱也吃上一根。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阿婆的嘴角轻轻上扬,歪着身体爬上车子。晨曦的掩映中,一抹瘦小的身材消失在老巷尽头。
二
老院的葡萄熟了,一颗颗紫色的大珍珠熟的透亮。莱莱踮着脚站在葡萄架下,怎么蹦啊跳啊也够不着,只能委屈的咽口水。阿黄也蹲在莱莱身旁,吐着舌头眨巴眨巴地望着葡萄架。
远处有吱呀的车子声传来,莱莱兴奋地趴在墙头往巷子外面望。“阿婆,阿婆”她冲着远处一个小小的黑影大喊。阿黄也跟着凑热闹,汪汪地吠个不停,安静的小院即刻热闹起来。阿婆骑着吱呀作响的车子拐进老院,莱莱像往常那样跑过去拥着阿婆,嘟着小嘴指着藤架上摇摇欲坠的葡萄。“阿婆给莱莱带更好吃的回来了。”说着从身后的纸箱里取出一根冰棍儿。莱莱宝贝似的接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快要化了的冰棍儿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撕去黏在上面的油纸,迫不及待放进嘴里舔一口。
阿婆卖冰棍儿好多年,每次只要生意好,都一定会给莱莱留一根。夏季傍晚的微风裹着清爽,一眨眼莱莱就吃干净抹抹嘴,和阿黄满院子的跑开了。
阿婆静静地站在葡萄架下,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堆到一起。“莱莱要一直这样,陪着阿婆呀。”一阵风吹过,藤蔓上的叶子沙沙响着,像是在回答着什么。
三
总以为小姑娘长不大,可是她从小辫花布鞋到背着布兜上学,也就是一晃的事儿。莱莱十岁了,还总是爱坐在门前的木头凳上和阿黄说悄悄话。别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地路过,她也只是偶尔抬头,想着阿婆该回来了吧。近来阿婆身子大不如从前,早晨总会止不住咳嗽,仿佛吃力蹬着车子的身影也愈加渺小了。
在知了又一年忍不住聒噪的傍晚,素来寂静的老院迎来了陌生的客人。那挎着皮包眉眼带笑的女人和她搀着的身材微宽的中年男人,据说是住在城里的舅舅和舅妈。
莱莱没多大印象那两人是何时离开小院的,只记得那胖的憨憨的男人走的时候对她笑笑,像是要说什么,却也没说。
晚上趴在床上帮阿婆贴膏药,阿婆轻轻地问“莱莱,想不想上学啊?”“莱莱就想陪着阿婆,哪儿都不去,”她调皮地摆弄着阿婆背上的膏药说。“孩子大了,总要上学去的,不能天天跟着阿婆呀,没出息。”阿婆翻过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小的玻璃钥匙,“阿婆把这个给你,老院是阿婆和莱莱的家,拿着钥匙,想阿婆了就回来找阿婆。”阿婆眼眶红红的,声音梗塞,轻轻揽着莱莱,哼唱着莱莱最喜欢的歌谣“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
夏夜些许微凉,莱莱迟迟不愿睡去,眨着大眼睛望着窗外的星星。
四
城里的舅舅舅妈再度来拜访时,很自然地牵起莱莱的手。莱莱满是惶恐忙回头去看阿婆,小手局促又不敢挣脱。阿婆在身后揉着红红的眼睛,柔声说莱莱去学校要乖,莱莱好好吃饭,莱莱……可是莱莱泪眼婆娑,她什么也不想听也听不进去。为什么?为什么全世界最疼她的阿婆不要她了?阿婆说过,老院是她永远的家,可如果阿婆抛弃她了,那这世上还会有谁愿意给她温暖,那莱莱就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
多年后的安莱,也只记得满眼飘落的葡萄叶。那一天,她没有家了。
五
又一个蝉鸣的夏季,莱莱在床前哼着熟悉的歌谣,这是她住进学校的第二个夏天,不在阿婆身边的夏天。
星期天的傍晚,莱莱早早跑去学校门口的老槐树下,张望着熟悉的身影,像小时候一样。她知道每个月末,阿婆都会一张张攒好卖冰棍儿换来的一分一角,买张末班的车票来看她。
凉风席卷起满地的落叶,远处蹒跚的身影一步步挪来。莱莱欢喜地跑上前,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嗅嗅。阿婆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有些化了的冰棍,不好意思地递过去。莱莱却也不嫌弃,还是一层层剥开油皮纸,轻轻地咬着,冲阿婆傻傻地笑。
阿婆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莱莱咬完一整根冰棍,心满意足地笑着。临走时,阿婆递给莱莱一个手帕包,还是轻轻的说“乖莱莱,想阿婆了放假回来看看。”
佝偻着的瘦小身影终究化成一个小黑点。莱莱展开手帕,一元,五角,两角,还有好多磨破了的一角,莱莱不知道这会是阿婆叫卖了几条街巷换来的。她长大了,也不再埋怨阿婆当年把她送进城里。她只知道自己没有爸爸妈妈,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渐行渐远的那个让人担心的瘦小身影啊。
六
接到舅妈电话是在一个明媚的早晨,窗外有葡萄的清香,安莱却眼前一黑,脑子里嗡嗡地响不停。
舅舅找到安莱的时候,她正躲在车站的垃圾堆旁一个人抽抽搭搭地哭,脸上手臂上都脏脏的。已近深夜空气里满是冷清。“莱莱回家吧。”温柔的声音说。蹲在地上的泪人嚎啕大哭,“我没有家,阿婆不在了莱莱的家就没有了,我不回家。”她紧握着胸前的玻璃钥匙,嘴里呢喃着,“我不回家我没有家了,莱莱的家,没有了。”眼泪啪嗒啪嗒落个不停。
阿婆,我拿着钥匙呢,等汽车一到,我就回家,你不要不等我啊。
七
吱呀,老院的门轻轻开了,院子里的葡萄已经熟透了,都要把藤蔓压坠了。“阿黄,阿黄呢?”
哦,安莱忘记了,阿黄早就死掉很多年了,是有多久了呢?
安莱也是后来才知道,阿婆是在一个夏日的清晨在街角捡到了她。小竹篮里咯咯笑着像个洋娃娃,阿婆一双粗糙的大手抱起她。
原来故事恰好发生在夏天,阿婆也安静地离开在夏天,连这微风里,都满是思念的味道呢,安莱想。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葡萄熟的透亮,她却不敢摘下一颗尝尝。
出了院子,路上微微多了丝凉意,安莱拽拽衣角,夏天就要走了吧。
有阿婆的夏天,既无法挽留,就作思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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