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
那是1987年10月1日。黑蛋结婚的日子。晴朗的天空在十二点新媳妇进门的时分竟然飘过数团浮云,云层透露着阳光洒了一阵子微雨。一洗残尘浮土,于是天地间布润着潮湿清新的雾气。新媳妇穿着最时髦的大红涤沦衫儿,内衣是纯毛线手工编织的枣红色细线毛衣。黑净粗长的麻花辫梢上系着蝴蝶式亮粉色的毛线儿,在头顶发际左侧別着一束透明鲜桃色的发夹。肤白、花眼、樱唇,精致的脸颊上盈盈地透露着娇羞的喜悦。黑蛋骑着自行车戴着媳妇回家,牵着身段儿苗条细软的新媳妇柔腻的小手。在众多乡亲们的热闹欢笑声中和鞭炮爆声中拥入家门进了新房、、。
在结婚前一月的日子里。黑蛋和他大他妈就忙碌着打扫庭院粉刷门窗墙壁。新打的家俱是最流行的写字台大衣柜和长柜箱。三转一响虽不全但却有台标准牌缝纫机和一台时尚的录音机。炕上铺着新灿灿的纯棉褚红色的老虎图案床单,上面叠放着十多床印花的丝绸的卡叽的棉布的被子和喜庆红的毛毯。这些已经是村里人极为赞叹的新房布置了。
标准牌缝纫机黑蛋在邻村雷庄上初中的时候。一班同学队伍前排站着一个漂亮乖巧的小女生,吸引着二班众多男生的眼睛。黑蛋惊喜地瞅着她,在心里面讶异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生呢。可巧的是邻居党育叔热心地给黑蛋介绍媳妇儿竟然就是他们学校一班的漂亮女生赵笑红。见面时黑蛋憋红着脸放任自己心跳加速,左右双腿交替着抖动。低头坐在炕沿上右手指抽筋一般地时不时紧扣着炕上光鲜亮滑的兰花塑料油布,半小时后手指竟然扣着油布有了一个圆洞。自此二人相识相知三年后终于结婚了。
新婚总嫌日月短,孤身却赖昼夜长。倚窗画眉怨梦浅,妆镜描红笑春风。
农家的日子是平淡而真实的。太阳东升西落,牛羊早岀晚归。文昌阁不语,大杨树无言。只是静静地记载着村子里的变化和物事。
那是在农闲时候一天早晨。黑蛋的同年梁根祥正在场间打胡基,木框 插档 卡头 石础。手抓炕灰在木框内四角挥洒、弯腰铲土 踩压锤夯,三锨六脚一十二个窝窝。踢卡 立框 拆挡 端起胡基斜捰成花墙。黑蛋起床出门只见大太阳已经升到了文昌阁土塔上空。蓝天白云下阳光笼罩着在埸间挥汗打胡基的根祥。黑蛋走过去看着他笑问道,“伙计得是要盖房子了?”
打胡基村里人盖房都要提前一年准备几千上万胡基。兰青砖虽好却是很贵的,一千砖要四五十块钱呢,就是村里有钱人盖房也免不了要打胡基,谁家用得起一参的纯砖盖房呢? 五间厦房和三层地基用砖也不过是一万砖而已。立砖包面的都是胡基墙,檐墙金镶玉也只是用砖框住门窗边子。这已经很阔气了。
清瘦的根祥胳膊腿脚活力满满,一边忙着一边抬起头瞥了一眼黑蛋,脸上荡漾着笑意说道 “ 唉、盖啥房哩嘛,盖烤烟炉切。我种了七亩烤烟,么有烟炉不行。” 烤烟是这二年才行的莊稼。村里有好些家户都种了烤烟,种植管理都比较简单。但是烤烟却是技术活。把烟叶剪回分类绑在竹杆上,分层排列在炮楼般的烟炉里。说是炮楼就是四面土墙围成方框,高度不够就用胡基砌高到五六米。下层以25#粗的钢筋等宽间距架设,用麦草烧烤昼夜五天左右。在观察口看颜色闻气味,待到青绿的烟叶变成金黄色熄火降温出炉晾晒后,才算大功告成。整理分类送往路井烟站检验等级。就领到钱了。虽说收入比起西瓜棉花收入更多些,但是烤烟烧炉那几天就不敢睡觉,丢个盹也许一炉烟就报废了。谁敢洋憨呢?。
根根计划地说“ 伙种上几年烤烟,在加上棉花西瓜的收入,还有就是伙的磨面机子也能挣些钱。到冬天农闲了伙还能用花籽换油,只要人不闲,钱有的是。岂、、 几年之后伙打算买个四合宽院子盖房。不叫个事儿。” 他信心满满的看着黑蛋笑了笑。根根家底子薄,白手起家且有三个小孩。那个日子过得真是艰难,可是他永远就像是挣紧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充满着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黑蛋敬佩地瞅着他说 “ 伙就服你,你就不知道乏,伙不行,没有你喔毒气。”
“切、在卜提你咧。你就是个懒熊。” 梁赵前是黑蛋西邻家叔。那可是个能人。会烧砖瓦窑、也会打井。那个真是下苦活也是技术活。稍有差池也有窑毁井塌的危险。村里大队部前面的深井就是他探身一百八十多米打挖而成的。打到一百六十米深左右遇到沙石层难有进展。人们都暗叹打废了,可是他硬是凭着一股倔强掘石固沙不顾危险越过了沙层终于打到了地下水层,出水茂盛如泉。让村里人喝上了甘冽清甜的深井水。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你说谁不欢喜感叹呢、。
他站在黑蛋身后接话笑着说道。“你大清早十点还在炕上睡懒觉,能有根根的苦实么?。” 黑蛋侧身只见他趿嗒着旧布鞋弓腰灿笑着,粗糙的左手端着一把高脖子纯黄铜水烟壶。那个水烟壶方体周正,由吸管 颈链 烟斗 钎子 水壶 手托组成。左身侧隶书刻有诗词,“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 惟见长江天际流。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是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与王昌龄的巜芙蓉楼送辛渐》的诗词。二首都是送别诗。烟壶身右侧刻有崇山峻岭之间骑马送行的人物形象。将友人之间离别时难舍难分的情谊表达出来。正所谓:一壶在手谈笑古今趣闻,呼吸吐纳说唱文昌帝君。方寸之间展现文人雅韵,诗情画意直击众生灵魂。虽说那是个农家凡人可也喜爱清代文人雅士的水烟壶。
水烟壶只见那人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轻捏黄草媒纸细管,纸媒微火明灭闪亮。低头嘬嘴舌抵唇口猛吐出气,“扑 —— ” 那个媒纸突然觉醒出火苗,嘟嘟嘴巴含住烟壶嘴吸气,同时媒纸火苗覆绕烟斗燃烧着。咕噜咕噜的响声中一股浓浓的的烟雾自嘴巴吸入,在由鼻孔涌出二道灰白色似翻滚的乌云直冲出来,直至远处袅袅升起。随后右手捏着烟斗平提三分,撮嘴对着吸管猛吹“噗……”地一声哨响,那烟斗里的死烟“吃……”地沿着一道弧线在阳光下摔碎在根根刚刚摞好的胡基花墙上,吓得一个苍蝇“喻……”地急冲出视线远去。那人换了一口气接连“ 唉 咳咳咳咳咳…”在喉咙颤抖声中扭头翻出眼睛瞄着黑蛋。黑蛋惭然囧囧地思想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谁说的汗洒黄土是勤苦,挥泪异乡是懒人?。那也只不过是生活方式与命运不同而已、、。
这时候只见梁仲学手持长鞭赶着骡马车从东南上的阳光中走过来。那黄毛骡马昂扬着斗志,突 突突地喷着黑洞一般的鼻孔。挑衅似地斜瞥着黑蛋。黑蛋连忙退了一步。你说,谁会与牲口较真呢?。梁仲学与黑蛋大梁乾安一起上过黄河修过铁路拉过煤炭受过苦。他是一个豁达开朗坚硬的的汉子,不为瓦全不服输的性格凸显不羁。年轻时曾手抱三百重的石碌础彰显臂力。谁家盖房扛大樑、五六米高的背墙扔胡基、椽缝里撂泥锨、屋脊顶上龙摆尾都是拿手好戏。更多精彩难缠的活路或者砌墙 㧚瓦房 大胆心细窍大利好。在黑蛋心里就是个大能人。他看见根根打胡基轻快利索的样子瞪着大眼睛笑着说道“打胡基主要是中心础子窝,中心础打硬打好顶得住砖,干了结实得能踏楼板。” 根根边忙着边笑了说“好、、”。赵前还在咕噜着水烟急忙腾出嘴巴说道“屁、能踏楼板?楼板要多重呢、那能盖房?、” 仲学瞪着大眼睛盯着他说道“嗨、你还信,喔胡基只要础实了真是结实,在五六米高的背墙上摔下来都摔不破,绝对能踏楼板。” 黑蛋笑着不语,看着他们顶闲楞。“黑蛋 黑蛋、没见你大爷做其咧?”邻家大婆喊叫着说“熊老汉大早上满村胡跑,我怕是到中巷看人家下棋咧,吃饭哩不见人。妈的 二人下棋围着一摊子人看哩。闲得不会洗炭去。” 大婆一边自语自骂地说着,一边咕咕咕咕咕地叫着给鸡洒着麦子喂食。
黑蛋的大伯背着一大捆青草和臭薅从地里往回走。大伯梁志有体胖而威严,极受村里人尊敬和信任。他年轻时曾去抗美援朝打过仗立过功,黑蛋见过他大伯的一张旧照片,穿着军装,胸前就挂着五个军功章。部队退伍后就转业到县城商业局任职,正直认真竞竞业业地干到退休。闲不下来就在家里割草怄粪,把那二亩多地务弄得打粮总是亩产上千斤。谁家地能上千斤?。简直让人目瞪口呆。一般来说农村人能够亩产打粮七八百斤就是极好的高产量了。大伯勤恳踏实还是宽厚能巧的人。不但庄稼弄得好。稍有空闲就拿起木工家具在家做桌椅板橙衣架,打磨油漆好,拉到街镇上去卖。或者就是戴着花镜手捧一本书学习。这是让黑蛋极为敬佩的。这在村里仅有的读书人是梁枝南老先生、梁定才老书记、梁丙德老先生、梁志俊老院长、梁乾昌先生、梁守义老师和梁培德老师。别的很少有人读书了、、。
这是一幅安宁和谐的农村早晨场景。蓝天阳光、碧草绿植、庄稼树木、文昌土塔独立、大杨树迎风摇叶、学生娃读书声声、瓦房炊烟、鸡狗牛羊、农家小院、谝闲下棋、狂吼秦腔、打胡基犁地、抽烟掸灰、胡吹冒嘹顶闲楞、、。 你说,那个时候农村人没有生存压力,悠悠的慢生活,祥和而美好,幸福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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