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

我出生在大山里，从小都和山石虫鸟，草木花土打交道。对于山里的这一切并不陌生，因为他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常常会爬上山顶，站在一块石头上，仰望另一块石头，我脚下的这一块叫石头，让我仰望的那一块叫山。山是石头的山，石头是山上来的石头，谁能说得清？

素来羡慕，天然的石头，“天然去雕饰”这等际遇真是幸福。当石头在崇山峻岭中，冷峻的山峦与青松翠柏并立，时而安静至死寂，时而动乱如波涛，于是乎便有了静如磐石，响如松涛的说法。每每思及这里，我脑中最能浮现须髯高扬，白发苍苍的道人，喝着松涛的节奏时急时缓地打太极的场景；如果石头在水寒彻骨的湖底，深褐色的泥沼中石头已经没有了石头的模样，陷满了碎瓶、废塑料袋、和正在腐烂的树枝，任凭岁月腐蚀，在有限的空间内哀叹而无法自拔。

这种天然的石头，没有纷争，尽可以做一些自己本分的事情，没有思考，尽可以期许一些可有可无的缘分，无论高山之上，流水之下，牛屎粪旁，杂草丛中，这种石头最是一等幸福。

若有山风可吹、有溪流可洗涤、有青莲可远观、有莲子可采摘，山中的这些大石便如同宝玉，世人将纷沓而至。

倘若此山在白云深处，不足为外人所知，一如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落英缤纷，有高人隐士在搭一草庐，春可赏花夏听雨，秋摘果实冬看雪。闲来寂寞时，可以调素琴，可以采菊东篱下，可以坐在大石之上悠悠然的一杯茶后，坐看南山之巅奇石的云卷云舒。

有石、有树，这样的山，我们都心向往之，更希望山里真的住着神仙，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该有多好。只不过凡夫俗子的我们，终究如南柯一梦。

石头最多被人们用来作为一种刚毅坚强的意象表示赞美他们；也多因恒久长存，被做情谊长久的比喻；更或者被当做朴实的存在，喻人务实朴素。这都是好的，不好的诸如顽固一类最终其实也都不一定不好，毕竟顽固的人最懂坚持也会有意外的见识，这与社会而言可好可坏，不可随便置于臧否。

山里的石头，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个世间的，我只是深山里的一块石头。山风与它谈笑，霜雪也依偎着它。山石有很多的小伙伴，它不会觉得孤单。听说山外还有一个世界，可惜它没有鸟儿那样的翅膀，扑闪着越过山颠，飞向人间。它只是一块深山里的石头。

你听，有一块石头它想离开山谷，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于是，众石对它说，你离开这里可以看见不一样的花，也可看见你不知道呆了多少年的大山离你远去……那石不听众石挽留，依旧听着山风与山里的众石在告别，望着一条蜿蜒到视野尽头的路，它知道它要去往人间。众石看着它要即将远去时，山谷回荡“你别忘了你是大山里的一块石头”，“再见了大山，我要看看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别了霜雪，原谅我的失约。我永远是深山里爱你们的一块石头。”

那块石头和其它一起的伙伴被一个又一个的大家伙吃来吐去，坐着汽车驶出大山。终于可以停下来看看人间了，而它却又被关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原本打算睡个好觉，像往常的黑夜一样。只是没有月亮和星星互道晚安。人间会有多美呢？也许比它想象的还好，而它是从深山里走出来的石头。

它感觉好热，睡梦中它被硬生生的热醒。深山里那么些年都没有这么热过，身旁的伙伴们都冒着气，最下面的都已经变得通红。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灵魂都被热出了窍，身体发生着可以察觉的变化，心在燃烧，血亦滚烫。不知多久，周围渐渐凉了下来，哗啦啦的声响过后，屋子的墙被砸了个破洞，一束清晨的阳光刺了进来。它熬过了要命的高温，它更加坚强和勇敢，可它不忘，它还是深山里走出来的一块石头。

那次可恶的高温给了它一个意外，它的衣服不再是灰色，雪白雪白的。隐约间发现自己哪里不像从前那样了，可惜始终无所获。自从换上了雪白的外衣，不再淋雨，不再颠簸。谁说人间是地狱，它说这里胜天堂。它想留在人间，再也不做那荒野山涧的臭石头。它从深山来，却不想来世再做一块深山里等死的顽石。

它被运到了一个周围很嘈杂的地方，旁边堆着许多和它衣服一样颜色的土。它高傲的瞟了一眼那堆土，然后收回目光打量着美丽的人世间。一个人拿起一根软软的东西，把口对着它。一股水流朝它喷了过来，呦，还给洗澡呢。人间真好！

啊－水好烫啊！一瞬间它被烧掉了皮。水还在向它扑过来，没有鸟儿的翅膀它飞不起来，任水把它的身体一层层冲的破碎。它的心在撕裂，它的血在沸腾。为什么它在像花儿一样绽开，为什么那些人会笑的那么放肆。它渐渐的粉碎，它慌张的望了望旁边那堆白色的土，它怎么变得和它们一样了。不！不是！我是来自深山里最坚硬的顽石。

别挣扎了，石灰石，水在说着风凉话。你已经早就不是块真实的石头了，你是个可怜却不自知的可怜虫，我们会结合在一起，做那楼房白白的装饰。这就是我们的宿命。逃不掉，躲不开！

这时它才想到“原来那堆白土曾经也和我一样的骄傲！如果可以，我情愿做深山里一块最普通的石头，山风和我谈笑，霜雪也依偎着我。不再去向鸟儿借她的翅膀，我来世还做深山里的一块石头……固守深山，冥顽不灵。”

石头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