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傍晚的时候下雨喽,燕子在屋檐下做了个窝。不管明天刮不刮风下不下雨,小燕子们都要从窝里飞出去。时候已经到了,时候已经到了。”
奶奶最近总是唱起这首歌,艾苦苦不解为什么小燕子要从窝里飞出去,奶奶回答说它们学不会自己飞行就会在第一场雪的时候冻死在北方。
于是艾苦苦开始观察燕子,从小燕子们张开嫩黄的小嘴争抢食物,一直到它们跌跌撞撞地学会了飞行,这个过程艾苦苦用眼睛记录了下来。此时的艾苦苦已经是个大孩子了,麦子收割的时候他就是个可以骑着自行车去读中学的少年了。在小蝶离开后艾苦苦彻底失去了玩伴,这段孤独的时光里艾苦苦学会了观察事物。
家里多了一台电视机,艾苦苦在那之前可从没想过自己能拥有一台电视机。电视机在艾苦苦的想象中只应该出现在县城的招待所中,或者北京某个首长的客厅里,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拥有一台电视机。他不知道的是这台电视机是带着血的,就在一年前艾苦苦的母亲从省城回来看望他时事情就已经发生了。那个女人带回了一张存折和一台电视机,当然背包里还有艾青的骨灰只是艾苦苦并不知情。他的母亲和奶奶经过商量后决定对他撒一个谎,艾苦苦当时被电视机吸引完全没有听清她们编造的那个谎言,恍惚记得好像是说艾青很忙没时间回来之类的话。
艾苦苦毕竟长大了,他的敏感和善于观察让他很快察觉到一些问题,他确信他的父亲艾青一定不是太忙所以一直没有回家。因为除了上次母亲回来时带回来的存折外,整整一年艾青都没有从省城带回任何物品或者消息。最可疑的是家里多了一个上着锁的抽屉,那个抽屉以前并没有上锁。因为那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除了发黄的老照片外就是爷爷以前写给奶奶的信。满满一抽屉的回忆对于艾苦苦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于是那把锁一直被静静地锁在那里。
如果不是那天突然停电的话,艾苦苦不会鬼使神差地去撬开那把锁。自从家里有了电视机后艾苦苦更不愿意出门了,他把所有闲散的时间都积攒到了电视机前。特别是每天傍晚时的动画片时间艾苦苦一定要守在电视机前,那个时候艾苦苦觉得如果有一天世界上没有动画片了他一定会死。那天傍晚停电后艾苦苦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就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那把锁,那是一把再平常不过的锁了,对付那样一把锁只需要一把螺丝刀即可。
艾苦苦打开抽屉后看到了艾青的骨灰,他捧着他的父亲泪如雨下,或许他早该料到这个结果的,没想到它来得这么突然。艾苦苦抚摸着那个木质的小盒子心中空空如也,照片上那个男人既熟悉又陌生。
艾青出事的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建筑工地的台阶上抽烟,黄昏将近,大多数工人在那个时候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就是等待下班。艾青摘下安全帽熄灭了一支烟的同时又点燃了另一支烟,大多数辛勤劳作的男人们都靠这危害健康的东西来缓解疲劳。一块砖头从楼顶滑落,落点处是艾青的脖子。鲜血从他的嘴巴鼻孔甚至耳朵里涌了出来,周围的工人急忙赶到他身边查看情况。他的情况很糟,但是周围的工人们确定他还活着。有人急急忙忙地去寻找工地上的老板,因为他有辆桑塔纳。老板皱着眉头看着工人们将半死不活的艾青抬上了自己的车,他一边开车一边在心中祈祷艾青快点死掉。如果艾青活下来的话后半辈子就吃定他了,那将是一个无底洞,而一条人命背后却只是一个存折或者支票上的数字而已。也许是老板在祈祷时足够虔诚,艾青在去往医院的路上死亡了。
奶奶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们点起一支蜡烛。艾苦苦和奶奶谈论着艾青的死亡,一开始他们哭泣,后来他们感叹。那天晚上马女士喋喋不休地讲了很多事情,从她如何独自一人北上寻找父亲,到后来与艾兽医相识,从艾青艾鸿讲到了艾苦苦的未来。后半夜的时候马女士梦到了自己童年时的海滩、码头和渔村,她醒来后意识到自己可能大限将至了,这是身体给她的回光返照。她起床趁着天还没亮走进厨房忙碌起来,艾苦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饭一定要吃,马女士经常跟艾苦苦这么讲。做好了早饭马女士就去院子里给西红柿剪枯叶子,这几棵西红柿长势喜人,已经结了两层果实的秧苗还在开花。艾苦苦睡醒后拿着小马扎在屋檐下坐了下来,他不悲伤。他无所事事地看着奶奶劳作的身影,奶奶在秧苗间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蹲下去。屋檐下的燕子又叫起来了,小燕子们已经过了在窝里享受保护的阶段,如今它们跃跃欲试准备迎接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飞行。跳跃,展翅,不出意外它们的第一次飞行以失败告终。在北方的第一场雪到来之前它们要赶回南方去,这样算来它们的时间紧迫。
“苦苦呀,你有没有想过学一门手艺,有了手艺你就什么都不怕了,这个世道里不用依靠任何人。”在修剪枯叶的奶奶突然这么问道。
“奶奶,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你在我还怕饿着吗?”艾苦苦盯着摔下来的那只燕子,它挣扎着挥动翅膀试图再次起飞。屋檐下的老燕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似乎是在鼓励它再次飞起来。
“奶奶老了,人老了就会死,你怎么办?”马女士想着那个远游的艾鸿,也不知在外的游子何时归家,“县城的木匠铺子和德庄饭店都在招学徒,木匠不好做,做棺材挣死人钱不好。去当个颠勺的吧。”
“奶奶不会死的,我会一直跟着奶奶。”艾苦苦试图安慰奶奶。
“奶奶都多大岁数了,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什么老了都能成精,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马女士脸上没有一丝伤感。
门外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在她身后有个小姑娘同样蓬头垢面。小女孩有一双小孩应该有的清澈大眼睛,她躲在女人身后探出小脑袋来打量着艾苦苦和他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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