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的山是青的,水是绿的,人是美的。
踏上白竹冲的地界,有一块石碑耸立,上面刻写了村庄的地图,绕过一个山坡——这里唯一的入口 ,你就置身在了大自然的怀抱当中,山水人的交融,你便会沉醉其中再无他念了。
这里有一处绝妙的风景,纯自然的,未曾被人开采,因而很少有人知道。的确,这荒山野岭的,谁会那么有情趣,跑到这里来赏景,也许还会被说成疯子呢!如今,山上开辟了一条盘旋路,你若想翻越大山,定会迷失在哪座山头。我们都知道盘旋路,像虬龙盘踞山头,兜兜转转,虽一眼就望见了对面鳞次栉比的房屋,但你想用脚来丈量土地,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有一次,我路过那座山岭,不经意间地一瞥,才发现那风景原来如此绝妙。山不高,树也不高,但一座紧挨一座,非常亲密,连绵起伏的,唯有清一色的绿,绿得怡人,全无杂色。排山之间,是山谷,又深又陡,间或有小溪发源于此,旁边,较齐整的地方,种有老人精心耕耘的蔬菜,挺苍翠,也秀美,好像欲与草木争辉。其实不尽然,它们如生长在这里的人们一样,只想安逸地活着,然后死去,什么也不求。
有人说,站在这山头,可以看见远处祝融峰的顶端,那耸立的塔,隐隐约约,我却未曾目睹那耸入云霄的风采。
有山有树,自然就会有群鸟聚居,气候渐暖的时候,鸟儿们全都在枝头唧唧喳喳,哼着不知名的歌曲。经常可以看见调皮的男孩子,用自制的弹弓——很粗陋,眼法好的,可以打下许多不提防的鸟儿来。
这就是大山中的美。
(二)
白竹冲,地处江南丘陵,主要的土壤是红壤,呈酸性,只适合种植像油茶、竹子之类耐酸性的植物,所以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油茶树,一眼望去,都是他们傲然挺立的身影,静静的,没有一处是突兀的,他们是白竹冲的守护天使。
寒露时分,油茶成熟,有的个头很大,有的略显瘦小;有的是猩红色,有的则呈棕灰色,很普通。我们一向以又大又红的为最佳油茶。这时,每家每户,全家大小,一齐出动,背着背篓,挑着箩筐,拿着蛇皮袋,以及必备的钩子之类的工具,架势丝毫不逊于双抢。
在大山里收获劳动果实,大人是满足的,挂在枝头的油茶晃荡着,煞是可爱,这意味着又有新鲜的茶油榨出,意味着家里又增添了一笔收入。如今市场上,茶油是最营养、最卫生的一种油,所以价格有点贵。
他们是满怀期待的,因而劲头十足。小孩也不例外,若树太高,有必要的话,需要爬上树去摘。这对孩子来说,是最快活的事情了,别看他们年纪小,灵活得很呢!像猴子一样,爬来爬去,一兜又一兜,不一会儿,箩筐就满了。也有懒惰的,觉得这种事情费时费力,一不小心,还要摔个跟头。
这倒不要紧,郁闷的是,树皮上有许多因为老化而掉落的灰尘,碰一下,就洋洋洒洒的,很容易掉到眼睛里,又痒又难受,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能够得空偷懒的就赶紧偷懒。
有些父母,为了督促孩子帮点忙,就以零食或零花钱作诱饵,有了这一优待,个个精神抖擞,重整旗鼓,干得热火朝天。
摘好的油茶挑回来之后,便堆放在房子的角落,最好是略微潮湿的角落,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那些圆鼓鼓的油茶就会炸开,像开花一样,露出里面黑黑的茶子来,等到大部分的茶壳脱落,人们才会把它们铺展在家里的场院中,经受太阳的暴晒。从此,每晚灯下就拖出一群忙碌的身影,以及发出茶壳与茶壳碰撞的声音。
这还只是准备工作,最重要的,也就是高潮部分,是到油铺去榨,那里有齐全的设备,一切只要按部就班地进行就可以了。当看到新鲜的茶油从那条黑黑的管道流出来时,心情是最愉快的,小心翼翼地用油壶接住,生怕漏掉了一滴,这毕竟是那么长时间忙碌的成果啊!
(三)
除了使用机器耕田之外,这里还有一种古老的耕作方式,即使用牛力。仍然有一些家庭喂养了牛,专门用于犁田,既为自家带来方便,亦能出租,获得一点收入。很多人仍很赞许这种方式,因为价格便宜,而且在那些小角落,机器无法深入,而牛可以,虽然速度很慢,但效率很高。
你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
在一座山脚,有一对兄妹正在放牛,坐在田埂上,妹妹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牛咀嚼的每一个动作,哥哥则拿着树枝在地上胡乱地画着什么,永不厌倦。有时,妹妹会问:“它为什么那么喜欢吃草呀?草有那么好吃吗?”
哥哥头也不抬就说:“就像你吃饭一样呀!你不是很喜欢吃饭吗?”
“可我不会吃那么多呀?”
“因为你的肚子没那么大,等你长大了就会了。”
牛完成了它的使命,需要回到自己原来的主人家,兄妹自然就有了一个不可推脱的任务,把牛牵回姑妈家,还有鞍和绳套。
他们出发了,妹妹小,安排干轻活,拿着鞍和绳套,哥哥牵牛。妹妹在后,哥哥在前。妹妹觉得很单调,哪有哥哥牵牛那么好玩,拿着竹枝追赶牛,想抽就抽,而套在牛身上的牵绳始终握在手里,牛也不会跑掉。妹妹羡慕,要求与哥哥交换。
“我们交换一下吧!”
“不!”
哥哥拒绝得很干脆。妹妹不依,眼看就要大哭了,哥哥没法,反正乐得轻松,他转念一想,就换了,拿着鞍和绳套欢欢喜喜地先走,把妹妹和牛甩在了后边。
不知怎么回事,牛开始变得不听话,要么吃吃路边的草,要么躺下来睡觉,无论她怎么拉牵绳都没用,妹妹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还好,有一个过路人告诉她,必须拿竹条抽牛屁股,它才会起来走,试了一下,果然如此。妹妹继续上路了,但牛仍旧慢吞吞的。
后来,表姐来了,也许是看见了主人,特别驯服,一路走得很起劲。
妹妹心里很委屈,哥哥竟然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路上。然而后来,哥哥牵着妹妹的手回家,妹妹也就欢欢喜喜,没有向爸爸妈妈告这一状了。
(四)
白竹冲平时很安静,安静得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没事大家就聚在某户人家拉家常,晒着温暖的阳光,远处时不时传出鸡鸣狗吠。然而,谁家办丧事,那就极为热闹,高音喇叭弄得人尽皆知。很多人闲着没事,都来凑凑热闹,捧捧人场,或对丧事品评论足,或聊聊死者后人的情况。众人都谈得很开心,脸上没有一点戚容。
灵柩往往要停在堂屋十天半个月。也不定,这要看各家具体情况而定,有的家里有其他事情要办,不得不匆匆下葬,有的是归天的时候时辰不好。一般,拖得越久,家里的开支就越大,那么多嘴吃饭,帮忙的人又需要开工钱,其实举行这样大型的追悼会本身就是一种奢侈,但我想沿袭了那么久的风俗,不是说取缔就能取缔得了的。
道师队是必不可少的,他们是送葬的核心骨,工钱也挺丰厚。一般的人家,都请来了腰鼓队、乐队,搭台、唱戏。然而,如今意义都有点变质了,乐队歌手不仅唱经典老歌,还把你侬我侬的流行歌曲也搬进了喇叭,在山里久久传荡,多喜庆,多热闹,好像在开庆功宴。有些便是变性乞讨,大冷天光着膀子表演,向投钱的人大拜特拜,说几句吉祥的话,哄得众人纷纷投钱。
高潮和落幕就数最后一天了,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小孩老人也加入其中。队列顺序是有讲究的,是先花篮花圈,还是先龙毯,灵柩和哭灵的后人必然在最后,是一定的,乍一看,这盛大的场面挺像古代皇帝出行。
凡是送葬队伍经过某家家门,主人都要准备一盘鞭炮,以示祝愿死者一路走好,也有自愿到路旁放鞭炮的,可能是想起她在世时的好,觉得理应如此。每当这时,会有儿孙行跪拜礼,以示感谢,也不过是应个景罢了。
灵柩落入葬穴时,女儿们哭得很伤心,不管平日多么不近人情,此时都哭得像泪人,惹人心怜。真哭也罢,假哭也罢,这道程序是规定的也罢,斯人已去矣!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棚拆了,亲戚也散了。只有此时才能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作人走茶凉,人财两空,堂屋中冷清得让人心寒,即便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也能听得分明。
很快,人们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圈子,恢复了以往的生活节奏:聚在一起拉拉家常,晒晒太阳,偶尔提及早已作古的先祖。
(此文曾获校园原创文学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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