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让我很不舒服

作者: 郑一零 | 来源:发表于2018-07-01 16:30 被阅读648次

    (一)

    我和爷爷站在稻田中央。傍晚,夕阳一片艳光。

    我个子小,穷目远望,亦无法将一切尽收眼底。只看到乳房般耸起的小山包。大概十来米高。村里人管它叫段头山。山上没有树,只有薄薄一层绿油油的植物。倒是绿得新鲜,看上去着实养眼。我记得爷爷跟我说过,“这里原本没有山。”至于为什么突然出现一座山,后面我会讲到。

    眼下,天色向晚,我和爷爷要回草舍去了。爷爷的腰间别着竹篓。竹篓是椭圆长的。篓里装着两条斤把重的黄鳝。爷爷从田埂的沟渠里刚抓的。爷爷卷了卷裤脚管,吁吁地说,“晚上给你烧黄鳝炒洋葱”。我对着他呵呵笑。他知道,这是我最爱吃的菜。

    穿过稻田,是段头山的山坳。山坳包裹着一片湖,叫矮林湖,约莫两三个足球场大小。矮林湖和几百米外的陈家浦互通。陈家浦连着海,水是咸的。而矮林湖的水却是淡的。可以养鱼。爷爷在矮林湖养了许多鱼。清晨,湖面像赶集一样热闹。你要是轻手轻脚绕湖走一圈,能看到连片连片的鱼群浮在湖面上喝露水。犄角旮旯的水草丛里,兴许还能看到十几斤重的巨鳙。别提多有意思。

    想起这画面,我并不开心。因为很久没见过了。有个下雨的清晨,我问爷爷,“为什么看不到鱼抬头了?”爷爷的目光灼了一下,愤愤地说,“湖里的鱼啊,都快死光了。”鱼的死亡通常发生在暴雨后。但凡落暴雨,段头山上就会淌下一股污水,静谧地流,带着死亡的气息。这些水流进矮林湖,隔天湖面就会浮起鱼的尸体。有时几条,有时一片。爷爷看了嘴里不停骂骂咧咧。为阻止这一切,爷爷曾在靠山的一面垒起了土堆,并用塑料膜覆盖,阻挡水的去路。后来下暴雨,湖里依旧出现了死鱼。污水可怖地从地底下渗了过去。

    段头山的污水,带着一股塑料味。爷爷撑大鼻子骂,“这是你爹煎的毒药。”

    我爹是一家塑料厂的厂长。厂里产生的废塑料残渣,都往这里运。最初爷爷以死相拼,极力制止,还差点和爹断绝父子关系。但被段头村村委会负责人劝服了,理由是不要阻碍村里发展经济。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段头山就是由成千上万吨废塑料残渣堆成的。刚开始是小小的一堆,慢慢聚集,成了山的模样。长年累月的风化,垃圾堆的表面附上了一层薄土,长出了植物。绿得鲜亮。村里人打趣地称它为“段头山”。

    有次吃完饭,爷爷醉眼迷离,抽着烟对我说,“有生之年,不把这座山移走,我不姓‘陆’。”

    (二)

    爷爷原来不姓“陆”,姓“郑”。我有个二奶,姓“陆”。爷爷跟着二奶姓。爷爷的原配年纪轻轻就生病死了。后来爷爷又娶了个老婆,也就是我二奶。爷爷对二奶好得要命,家务活都不舍得让二奶做。这要了二奶的命。十几年后,二奶死于一种奇怪的病。据家里人说,那是一种安逸病。爷爷为了纪念二奶,跟着二奶姓“陆”了。

    说这样一个故事,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到爷爷的墓碑‘陆之生之墓’突然想起来的。对了,爷爷完成了他的心愿:把段头山移走。段头山被移走当天,爷爷就死了。我躲在桌子下,逃过一劫。

    那天晚上,我和爷爷躺在床上。爷爷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好像要发生什么似的。窗外狂风呼啸,夹着愤怒的雨点,怒火中烧般砸向屋顶。草舍的梁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像老人要活动活动胫骨。爷爷神情紧张,抬头看着屋顶。屋顶破旧的地方,有水渗进来,还往下滴着。

    我很害怕,抓紧了爷爷的手。爷爷安慰我不要怕,过了今晚就好了。

    半夜,风吹得越来越紧。有什么东西被吹向天空,砸落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爷爷紧缩着眉头,终于睡不住了。他起身,点亮了灯。就着灯光,我看到他浑身冒汗。他说他要去外面看看,临走前嘱咐我,自顾自睡,不要出门。

    爷爷打开门,一大块草皮猛得飞进来。正面砸在了爷爷的脸上。爷爷发出了“哎呦”的呻吟。接着艰难地出门,还把门死死关上。我刚想劝阻爷爷‘不要出去’,可爷爷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爷爷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时灯一下子灭了。紧接着,房子开始摇晃起来。蚊帐上不断有东西掉下来。我害怕地下床,躲到了桌子下,大声呼喊着‘爷爷’。

    几乎在刹那间,一切都垮了。

    (三)

    天亮了,人们把我从废墟中挖出来。只见草舍已经不见了。原址上到处是大块大块的塑料残渣。我抬头一看,段头山也不见了。低头一看,矮林湖也不见了。风吹垮了段头山,山掩埋了矮林湖。

    后来我知道,那次刮的是龙卷风。整个村庄损失惨重。但是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爷爷去哪儿。一直到今天,也没人告诉那晚爷爷去哪了。而我坚信爷爷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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