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本推早晨到了赵安奎家,早有庄里人聚集在一起,相互协作,各司所能,拾掇庄耧。新春开播的第一单大活儿,颇有仪式感:木工棚里生着火炉,上面架着熬胶锅,下面烧着火钳子,合缝子,旋耧筒子。有说有笑,甚是热闹。
本推的耧架松了,就拿着斧头砍木楔子呢,木工用的板斧甚是锋利,想起来赌博输银子的事来,真想一斧子把手剁了。
本来就心不在焉,又有了剁手的动机,心里有了剁手的想法,手里拿着锋利的斧子。这样的状况如若继续下去很危险,哪根神经稍一闪失,手就没了。
二月里就要摆耧种麦子,现如今这双手还不能有闪失呢。还算有些理智呢!
本推扔下斧子就出来了。
从赵安奎家里出来,漫无天际,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到了巷子口,就看见他嫂子领着锁锁儿和枫叶儿浪娘家回来了。
要在往日,定要迎上前去。如今非同寻常,一两天的功夫,恍若隔世,本推赶紧躲到一边,生怕他嫂子看见了。既他嫂子和娃娃都进门了,才到了家门口。
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勇气进去。
欠下的四十两的赌债银子,想这半个月的期限一转眼就到了,心想:“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赌债还得赌来还!”就决定去刺儿沟找李老大,那是债主,见到了债主再说,仰或还要到庙尔沟的赌博场里去呢,反正没有本钱,接个飞碗子再说。大不了把手剁下来,看哪个儿子娃敢要!
主意已定,扭过头来就出发了。
没走大路,生怕遇见熟人。溜到干沟里,沿着干沟里的小溪一直到了连家泉子,从沟垴里的峭壁爬上去,就离开朗家水的地界到后山里的骆驼脖巷了。
骆驼脖巷乃是两座大山根基下的一道平川,南北走向,展展的塘子地,形状酷似骆驼脖子而得名。遇到丰年,塘子里的麦子半人高。麦子地里套麻子,麻子树上站娃娃。
西面山坡上有一条羊肠小道,穿过獾猪湾,翻过三道沟就到去往兴仁堡的路上了。
本推心急如焚,大步流星,到了三道沟,忽然听到了一阵吼声。
“嗷——嗷——”
如今虽是开春时节,天气依然寒冷,大地一片灰白,这后山里荒无人烟,除了羊把式再无他人。
这吼声在山坳间回荡,甚是急切。本推心想:定是羊把式遇到山狼了。
用这么大的吼声,一来给自己壮胆,二来把狼吓跑。
本推寻着声音到了梁顶,果然看见一个羊倌儿在山下的峣岘里赶狼呢。
一群羊聚集在一个山旮旯里,一匹山狼围在羊群边上伺机而动。
这也符合羊的本性,遇到危险就挤做一团,都想挤到里面最安全的地方去,连死活都不顾了。
这可乐坏了狼。
羊倌儿远远地挥舞着剁铲,一会儿嘚——嘚,一会儿嗷——嗷地吆喝着,来回蹿趟子,一只大黄狗尾随其后,嗯哼着不知所云,表现出异样的兴奋,倒像是在撒欢子。
那狼知道羊倌儿和羊狗虚张声势而已,丝毫不为所惧。周旋着,在羊群边缘不肯离去。
无奈,羊倌儿鼓足勇气,挥舞着手里的剁铲,把狗嗖到前面,一起向狼发起进攻。
狼见状,一个反扑,亮出狼牙,羊倌儿顿时胆怯,驻足回撤,慌乱之际一转身腿脚打颤,一个趔趄摔倒在洼里了,大黄狗见主人失势,夹尾逃窜。
狼适可而止,反身冲入羊群,羊四散开来,狼趁机逮到了一只羊。
羊倌儿回过神来,迅速驱赶羊群,离狼而去。
本推赶到时,羊倌儿,羊狗,羊群已转过山腰,不见踪影。
这时候又来了一匹狼,二狼开始享用美食。
本推径直走了过去,不动声色。狼见状,呲牙虎了几声,本推自以为已经是不怕死的人了,无畏者无惧,继续朝狼走去,短暂对峙,二狼弃羊而去。
本推来到跟前看时,乃是一只新满口的大羯羊,尚未断气,羊肚子已被撕开,本推从靴筒里拔出匕首,给羊放了血。
放眼望去,只见二狼在远处山包上卧着,也不虎了,安心等待着,看似一副讨好的神态,颇有几分家犬的嘴脸。
狼也知道,本推不是猎人,也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者,这厮最多也就是一个分享胜利果实的强盗。
本推心想:“山里的乏狼敢从羊把式的剁铲下得逞,莫非与狼达成默契了?牺牲一两只羊换得一大群羊的安然,这智慧也是没谁了。俗话说:羊把式通四海,乃是牧者,所谓牧者,乃是雄霸一方的领主。”
羊之所以为羊,对狼有天然的畏惧。不仅如此,千百年来羊都背着善良温顺的名号,给人的印象确也如此,它们的存在就是任人宰割。
可是,羊也有凶残的一面,为了一个草芭子,大羊能把小羊一头打下悬崖。
可是它们,对狼的恐惧和敬畏到了无以自拔的地步。
本推曾多次听过他二哥本子讲述自己与狼智斗每每取胜的故事,现在看来那厮多半吹牛皮呢!天下乌鸦一般黑,本子赶着一百多号的大群,狼来了估计和这个羊倌儿一样无奈。
牧者不易!
只是这大羯羊给了狼实在可惜,于是,卸下两条前腿,将血渍抹去,拎在手里,扬长而去。
二狼歪着脑袋,蔑视着,等他走远了立即回到猎物跟前撕扯。
本推拎着两条血淋淋的羊腿到了刺儿沟,一路打问着来到了李老大家门口。
李老大一看,吓一大跳。仔细辨认出来是本推 ,立马呲着明晃晃的假牙,笑脸相迎。
心中暗想:“这厮唱的是哪出撒!”看样子不像是还银子来的。
赶紧招呼道:“是朗家水的亲戚来了!”说笑间到了院子里。
这欠债的都是大爷,搞磨着顺顺当当把银子还上为要。
李老大因见本推拎着两条血糊糊带毛的羊腿,笑着问道:“这是咋个意思撒?”
本推就把事情的经过简要叙说了。
因说:“我想这大羯羊的两个镶板子着实不错,我就剐下来了。”
李老大看时,只见两条羊腿虽是带着皮毛和污渍,但是肩胛骨上的肉粉紫细嫩,在阳光下泛着蓝光,乃上好的羊肉。
不禁夸赞:“狼看上的羊!莫麻哒么。”
随招呼夫人顾氏:“一会儿收拾出来。”
顾氏因说:“这连毛带皮滴咋收拾呢撒?”
本推说:“莫急!”
拔出匕首,和李老大俩人,仔细剥了羊皮,剔除污渍,把两条羊腿肢解了,放到盆子里。
顾氏端着盆子,看着里面的羊肉,讪笑着讨好说:
“怕是不好吃呢!狼咬死的羊,把魂都领了。”
“羊肉么!怎么还有魂呢撒?”李老大反驳道,“嫌不好吃,晚上红焖出来都别吃了。”
又招呼丫头端来热气腾腾的洗脸水,放到门台子上和本推两人洗了。
“走,走,进屋里吃饭!”
本推刚洗过手脸,李老大就挥着手手,赶紧请他到上房里,因已经是午末时分了,家里的馓饭熟了,赶上了放桌子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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