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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日你奶奶!看我不打死吃了你们!”这是一个丧了夫的妇人在蝉鸣蝇舞的头伏天里喊出的惊了左邻右舍的在农村看来有些无伤大雅的话。
妇人已经认出这几只鸡崽正是隔壁她家的,她们二人前不久还生出了一丝不愉快。尽管没真正撕破脸,但是再次见面时已经多多少少感觉有些格外别扭了。
几只土黄色的鸡崽在妇人家门前的麦秸堆里左啄右挠,不到半天功夫已将她家原本看起来不怎么洁净舒适的大门口的空地收拾地更加污秽一些。你或许会说,遇到这种情况,骂两句也是应该的。不过,问题来了,骂归骂,果真能去打吗?答案是不能的。这么说的话,也不免太过于绝对。但是遇到此般情况,除去一少部分脾气暴躁异常,心狠面僵的人之外,剩下的可以说只会这么空骂一句。再有气不过的,无非也是随手抓起脚边的破砖头碎瓦片丢向它们一旁的空地。
现在我们假设妇人真打死了一只鸡崽,无论是主观原本就想杀只鸡来一解新仇旧恨以求痛快一场,还是一时失手导致鸡崽一命呜呼,打鸡者与被打的鸡的主人之间的这道水泥浇筑的梁子算是正儿八经地结上了。如果平时二人交往不多,只是碰面偶尔说句闲话,问题还好解决,二人只需在不得不骂的关头相隔楚汉河界,在刺眼的阳光下互相咒骂一通,也就相安无事了,不过费上几口廉价的唾沫。日后再见面便视对方如死人,对方以及与对方相关的一切都似乎被动地成为了罪恶和值得唾弃的代表。
如果二者平时有些往来且互有恩惠的话,这时便不是打死一只鸡赔偿一只鸡的问题了。往往看似占理的一方,在这里也就是指鸡的主人,她会先从呻吟的,痉挛的,或者已经硬邦邦的鸡说起,然后罗列出她或者她们家曾在哪年哪月哪个地方为打鸡者做过什么,这里所说的打鸡者同样不仅仅专制打鸡者自身,也包括打鸡者的家里的一切。范围不知不觉中已经第一次扩大。
在鸡主人看来,既然施予过你们这么多恩惠,你就是不看僧面不看佛面,看在平时是如何待你们的份上也该放鸡一马,饶鸡一命。结果倒好,你什么都不看,就将鸡打死,你那是打鸡吗?不,你打的是我,是鸡的主人,是我的尊严面子。当然,鸡的主人在罗列这些恩惠时,她会全然忘记打鸡者为她做过的一切,即便是一时想起,她也会给它们扣上虚情假意不怀好意的铁帽子。她会在咒骂斥责打鸡者之余突然用中指反指自己,“你当初真是瞎了眼!到现在才发现她是这么一个货色!瞎了眼!”
你会看到这只是鸡主人一方的说辞,在这期间,打鸡者就无动于衷吗?当然不会的,这期间打鸡者也在呼天喊地地咒骂,倾诉。也许是口干舌燥导致鸡主人的声音略有降低,这时,打鸡者便愤然登场成为主角,“放你娘的屁!你也掰着脚指头好好想想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们的!上个星期你家孩子放学没人接,是我把他捎回来的......”接着打鸡者稍有松懈,鸡主人便又成为主角。正所谓你方唱罢我登场,尤其在这个时候,在搏取看客同情量的紧要关头,不让任何一方倾诉都显得不合法,更不合理。
不过,在各位热心的看客看来,起先还觉得两方的一言一行都有创意,给他们以新奇,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便觉得鸡主人与打鸡者开始互相抄袭,模仿,以至于他们心里竟产生了微妙的埋怨不满情绪。
倘若有好事的看客在热火朝天的谩骂期间以和事老的身份出现,涉事双方的吵骂会在一段时间内有所缓和,这也算是给了人家大面子。而随着打鸡者与鸡主人将刚才的一套一式又一次给和事老表演一番,和事老也慢慢怒火中烧,苦不堪言。在她前脚刚退出这摊泥水,打鸡者与鸡主人的吵骂如同开口向上的二次函数的图像那般在经历短暂的缓和之后又一次飘飘然上升了。
你已看到起初两人单纯的恩怨在一开始就已上升到了两个家庭的恩怨。不过即便是范围有所扩大,事态再往下发展,打鸡者与鸡主人也突感无可引述。由于各位看客还略有兴致,这时谁先成了哑巴谁就彻底输了,也就意味着刚才的一切努力必将付之东流,这是打鸡者与鸡主人心知肚明的。而最让她们感到后背发凉的是,一旦被认为输了,那么对方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铁筑的事实,后边即使自己做再多的工作,都无济于事了。因为对于一个失败者而言,说的什么都不重要了,不过换来外人的一句“是这是这”的敷衍之语。于是,她们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想到了新的出发点,那就是已死了的或者依旧喘着微弱的气息的上一辈间的她们半路听来的恩怨情仇光荣地成为了打鸡者与鸡主人用来讨伐对方的有力武器。
你可以清楚地看见,一只死了的鸡波及的范围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扩大。你还会明白这样一个看似很玄乎又看似很苍白的道理:有时,一只鸡的问题,说是一只鸡的问题,回头想想结果又不单是一只鸡的问题。可以这么说,在和平无事你愿打我愿挨的时候,一只鸡的问题说破天踏陷地它就是一只鸡的问题;倘若事先已有隔阂存在,这时候,一只鸡的问题它就不再单纯地是一只鸡的问题。这只鸡已经淬火重生,它牵涉着打鸡者与鸡主人两个人之间、两个家庭之间、甚至于几辈人之间的情仇恩怨。在鸡面前,在物证面前,都要再一次将它们挑拣出来,即使它们有感知明显表示不情愿也要被分分类,看看到底孰是孰非。
作为看客,在这场吵骂面前,谁讲他们便觉得谁有理且值得同情,听了打鸡者讲,便有觉得打鸡者有理,鸡主人纯属胡搅蛮缠。听了鸡主人讲忽又明白过来是打鸡者蛮不讲理。到了最后,他们竟做到了谁也不偏袒,既同情打鸡者又怜悯鸡主人。他们仿佛是在看一幕剧、听一段戏,但这并不会妨碍到她们逗笑,哄骂流鼻涕的孩子,纳鞋底或者织毛衣。这便是看客一派的作风。
这场由一只鸡引起的多幕吵骂剧何时才会彻底了结呢?你会看到这时已没有了和事老,不过事实上也不再需要和事老。绝大多数的看客也已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口里如同嚼蜡,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她们一边斥责孩子乱看热闹,一边带着满意甚至过度满意的表情一驻足一回头地走去了。见没了听自己诉说委屈的听众,打鸡者与鸡主人这才偃旗息鼓,抽搐着嘴巴退下阵去。自此,对她们来说,遇事不顺时可供咒骂的对象便又有了新的名字。
所以,你要明白,在无事可做各种淫邪的念头簇拥开来的时候,与其做徒劳无益的事情,不如搬来凳子,同自家的鸡崽好好交涉一番,告诉它们万万不可出门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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