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离开家乡之前的每个夏天，都泡在了村前的小楠溪里。
那时，我不到十岁，在上小学。每年六月末的的某一天，小伙伴们一起去学校领了成绩单和暑假作业，再勾肩搭背从村里的渡头街呼啸而回，然后，夏天就真正开始了。
夏天的上午，常常是冗长乏味的。爸爸妈妈一般早早的就上工地或者下田去了，没人管，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身上的汗渍黏透了凉席，才不得不起床。起床后，翻一下暑假作业，三五分钟后再开一下电视。电视只有央视和省台两个频道，如果有《西游记》或者武打片，那一个上午就好打发了。当然，电话一般没有什么好节目，那就出门找小伙伴玩，去祠堂或者学校操场围墙边，拍纸片、打玻璃珠。
有时候，也会早起，和爸妈一起下田或者去工地。下田的话，就躺在爸爸拉的板车里，一路迷迷糊糊睡过去，到了田边再找个树荫盖上大草帽继续睡到饿了，起来啃了妈妈带的馒头，开始帮着干活——割稻、插秧。干活累了大人歇着时，就可以满田埂撒野了，堵水沟抓鱼，上山摘覆盆子，挖蚯蚓喂鸡，捞蝌蚪和浮萍喂鸭。如果是上工地，那就是另一种盼头——搬砖或者提水泥桶，干满指定数量之后可以向爸爸要钱，然后买根冰棍，在中午坐爸爸的自行车回家时慢慢舔完。
炎炎夏日，午饭后必定是要午睡的。一觉睡到两三点钟，起来后坐等日头偏西，到了四点多，感觉阳光似乎没那么毒了，就拿上毛巾香皂飞也似的向溪滩边跑去——终于可以下水了。
当然，偶尔也有等不到这么晚下水的。有几次的上午，几个小伙伴一起疯到了溪边，相互怂恿，就一起下了水，等到了中午边才上岸，然后几个小屁孩为了隐瞒下过水的行迹，一起坐在溪边被晒的滚烫的大石上把湿漉漉的裤子蒸干。不过，每次我们都会暴露，回家后免不了一顿胖揍，因为总有路过的“好心人”看到后马上告诉我们的爸妈——当然，这是长大后才只知道的。
不过，下午下水游泳，是大人们同意的。下午到傍晚的小楠溪，是全村人的天然大泳场。
在去溪边的路上，小伙伴们会一路汇合。到了溪边，在近水的卵石滩上随便找几个大点的平整的卵石，放下毛巾香皂，脱了背心短裤剩个小裤衩，拖鞋一甩，终于可以扑到水里了。
我忘了我是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反正在开始识字前，就已经识水性了，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是如此。在水里，闭气潜水三五分钟，一口气在两岸游个来回，钻到水底摸漂亮的石头，都是简单的小事。至于泳姿、换气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我们都是用不换气的蛙泳。
在水里，好玩的游戏简直太多了。打水仗是最初级的游戏，只在刚下水打湿全身时用来助兴。小楠溪是卵石河床，一路缓缓水渐深，等到了齐腰深处时，可以开始第一场竞速赛，两岸一个来回，先回者胜。比完谁游得快之后，再比一比谁潜得远，一排站好，往一个方向一个个猛子扎过去，看谁能在最远的地方冒出来。潜水除了比远之外，更好玩的还是比赛找石头——由一个小伙伴随便摸个石头，大家逐一看过之后，远远扔出去，看谁能先找回来——楠溪水清，再深的水都是清澈见底的。
相对于比快而言，我更喜欢的是潜远和找石头。因为个子小，我游泳永远是落在后面的，但潜水我有独特的心得。溪水很清，潜水时睁着眼睛能清清楚楚地看清溪底的卵石；贴着河底流速小，还可以扒石头借力；潜远时别的小伙伴先潜，就可以在水底找他们的脚当参照，再超过他们。不过，很多时候，我还是喜欢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水底穿行，挑拣溪底最干净漂亮的石头带出水面，或者在水底翻过身来看圆圆的亮亮的天空。
除了这些争胜负的比赛，小伙伴们还会玩别的更有娱乐性的游戏。有时候，大家会在齐胸水深的地方玩水中斗鸡。有时候，大家会一起躺在水面上，拉在手一起往下漂。有时候，会有人偷偷潜到水下，溜到某人边上出其不意扒别人裤衩，然后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大家水中追逐扯裤衩子。还有时候，我们会一起游到对岸最深的小悬崖下面——那里水深可能有五六米，我在状态好的时候能一个猛子扎到底——然后，爬上三四米高的小悬崖，再勇敢地跳下来。
我小时候胆子小，跟大家一起游到小悬崖之后，就坐在下面看他们跳。有爱炫技的小屁孩，喜欢跳起来在空中张牙舞爪，但也有倒霉的，跳的时候姿势不对，拍在水面上下去的，差点没晕在水里呛死。还有更胆大，听说会跑到上村大桥上往十几米高的桥下跳，那里的水听说也深好多。
不过，我们是不会去的，因为听说那个桥底下住了个水猴子，每两年要拖一个小孩下去吃，谁知道会不会盯上我们呢？
我们的乐园，还是在村前的这一段小楠溪。这里水最清，水面最开阔，溪滩上的卵石最白，我们的小伙伴们都在这里。
等到了日头完全落到了西边山下，也游得有点累了，小伙伴们就会一起从水里出来，跑到衣服堆旁翻出香皂，打上浑身泡沫，相互把够不着的后背抹上，再挥着毛巾跑回水里，一边打水仗一边冲洗干净，闹到彻底的兴尽了，再冲到溪中央或游或潜两个来回。最后才恋恋不舍地上了岸。
上岸后，胡乱抹干净身上的水，套上背心短裤，趿拉上拖鞋，一边约好再见，一边撕扯着渐渐落下的夜幕跑回家。
我生命最初十来年的每个夏天，都这么惬意地泡在了村前溪水里。
泡在溪水里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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