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残影 |
“终于不跑了？”牧师双手扶膝，呼呼的喘着粗气，眼神充满憎恶和鄙视。
牧师的对面，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静静地站着。纤细的四肢和单薄的身体，月光把小脸照的异常惨白，如水晶般清澈的蓝色眼眸中冰冷一片。残破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但一头浓密的银色长发却依然无比骄傲的随风飞舞。
男孩的手里，赫然是一把短刀。刀刃满是缺口，刀身已锈得看不见任何光泽。可即使这样，男孩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是他唯一的伙伴。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略带稚嫩的声音，沙哑却平静。
没人回答他。十几个身穿白袍的教会民兵，手拿木棍和大棒，正从四周缓缓逼近。男孩已经被包围。
“烧死我母亲还不够？”男孩的声音更弱了，仿佛在祈饶。
“大人，他还是个孩子，要不……先抓回去？”民兵队长有点犹豫地看向牧师。
“蠢货！你们看看，跑了十多里路，他的呼吸还这么平稳，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吗？别忘了，处决莉莎，你们也有份，想等他长大了回来报复吗？”牧师恼恨地扫视众人。
队长眼中的最后一丝怜悯也渐渐消退，转而变得坚毅，他率先向男孩走去。
“既然逃不掉，就认命吧。女巫和恶魔的私生子本就不该来到人间”队长逐渐加快了脚步，手中的木棍也缓缓举起。
“谁说我要逃跑？”男孩喃喃自语，眼中寒光渐盛。看着敌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依然原地不动，直到进入木棍的攻击范围。
下一刻，男孩动了。身体前倾，短刀收于身下，腿上发力，整个人闪电般窜了出去，带出一道残影。
民兵队长根本没有反映过来，依然按照先前男孩的位置挥下了木棍。男孩却已冲到他身下的攻击死角，身体从贴地前冲的姿态瞬间弹起，毫无停顿，收于身下的短刀猛然挥出，血光飞溅……
人影晃动，血色连闪，只有钝刃划开皮肉的割裂声，所有哀嚎都被血水憋在了气管里。
数息之后，夜晚再次平静，皎洁的月光依然俯照大地。
男孩还是那么静静地站着，手中是那把滴血的短刀，再无第二人站立。
他抬头看向夜空的圆月，瞳孔缩成针尖，略带嘲讽的微笑，眼角的两行血泪却缓缓滴落。男孩眼中的月光，猩红无比。
| 二 苹果 |
烈日炎炎，街上行人稀少，偶尔经过一两人，也是神色匆匆，稍有动静就如惊兔般奔逃。街边店铺大多已关门歇业，垃圾遍地。一阵旋风刮过，卷起无数纸屑腐叶。整个城镇一片衰败的景象。
靠在酒馆外墙下，少年如雕像般坐着，一动不动。黑色斗篷遮蔽了全身，将银色长发和毫无血色的脸也隐藏在宽大的帽兜里。毒辣的日头，吠叫的野狗，又或偶尔扔来的残羹剩饭，都不能让他哪怕颤动一分，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颗硕大的苹果送到了他面前，拿着苹果的手白皙，纤细，手腕上的紫色手镯，隐有白光流动。许久，少年沉默接过苹果，未曾抬头。
“这已经不安全，我要走了，你也快点走吧。”柔弱的女声伴随轻盈的脚步渐渐远去。
少年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手中的苹果却被捏成了烂泥。
“这是第几座城市了？该死的，布鲁克的城墙接近20米，五万多正规军竟然连1天都没撑过去……”宏亮的声音从酒馆敞开的窗户中传了出来。
“这次不算最惨的。去年教廷组织十万大军围攻恶魔城，圣殿、善堂、条顿，三大骑士团主力尽出，结果还不是连城门都没摸到……我们每年交十一税，就养活了一群废物。”另一个沙哑的声音肆无忌惮的抱怨。
“也不能全怪军队无能。我表哥是善堂骑士团的小队长，是仅存的逃回来的千余人之一。据他说，恶魔城前的小平原上站满了僵尸和骷髅兵，死灵骑士骑在四蹄燃火的梦魇马上督战。天上，牛犊大的蝙蝠和石像鬼遮天蔽日。还没开战，很多士兵都吓得尿裤子。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面倒的屠杀…”第三个声音中带着恐惧和颤抖。
少年缓缓起身，向着即将消失在转角的身影走去，酒馆里的议论声渐渐变得模糊。
| 三 手镯 |
日落月出，少年站在一座土墙小院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是阿鲁卡多吗？终于找到你了。”一身农民打扮的中年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语带颤抖。身后跟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
少女脸庞清秀，红发如瀑布般披于两肩，一双大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接着又被更多的忧虑取代。手腕上的紫色手镯，悠悠的白色光晕在黑夜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你找我？好像……是我找你才对吧？”少年走出了围墙的阴影，站在月光下，声音依然冰冷，没有丝毫感情。
“原来你也在找我……也对，这些年来，在场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只剩下我……你没理由放过我，毕竟，火堆是我亲手点燃的。”男子也走进了月光里，本应正直壮年的他却异常苍老，面容憔悴，形同枯槁。
“为什么找我？想死吗？”少年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反射着月光的剑身上迅速爬上了一层冰霜，小院里的温度骤降。
“是，杀了我，你的所有仇人就都死了，你也可以解脱了。还有，卡瑞娜手腕上的治疗之环是当年莉莎送给她的，莉莎不在了，还给你也算物归原主……”男人的身体开始颤抖。
剑尖已经缓慢却坚定地刺入了他的胸膛，没有血，剑上的寒冰魔法瞬间冰封了伤口。
少女站在一边，紧咬着嘴唇却一声不吭。眼中晶莹闪动，身体微微颤栗。
“能……不能……看在卡瑞娜当年……给你通风报信的份上……饶过她？”男人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快速的流逝，艰难地发出了最后的祈求。
剑尖透出后心的一瞬间，彻骨的寒冰气息也透体而出，将男人的身体快速封冻成一座冰雕。只是，男人祈求的眼神依然注视着少年。
“别拔剑好吗？“少女终于说话了。”给爸爸留个全尸吧，我想把他跟妈妈葬在一起。“
“刚才为什么不求情？如果你开口……”少年平静地看着少女的眼睛，这是他们事隔多年后的第一次对视，语气中再无冰冷。
“这么多年，爸爸每时每刻都在被巨大的内疚折磨着，每晚必被噩梦惊醒。他说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莉莎阿姨燃烧的身体，痛苦的面容……爸爸的身体已经垮了，医生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死在你手里，即为赎罪，也是解脱……”少女终于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为什么？”少年放开了剑柄，将剑留在了男人冰封的尸体上。
“你是问为什么是我爸爸去点火？”少女许久才平复了心情。
“莉莎阿姨用医术先后救过妈妈和我两次，从此她们成了好朋友，这事全城人都知道。当莉莎阿姨被裁决神官认定为女巫时，按照惯例，女巫所有关系亲密的人都会被牵连。爸爸为了保护妈妈和我，向教会捐助了全部家产，虽然勉强说服了教会，却有个附加条件，就是爸爸必须担任刽子手，以此向全城人证明自己一家的清白。”
少年平静地转身走向院门。“他说错了，其实，还有一个仇人活着……”
少女犹豫了一下，眼中闪出了坚毅和决然。她快步跟了出去，两人一同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月光也无能为力。
| 四 老爷子 |
崎岖的山道，蜿蜒向上，老人佝偻着背，缓慢地向上攀爬。
路越来越窄，有的地方甚至必须紧贴岩壁才能通过，不时有碎石被老人坚定的脚步踩落，掉入万丈深渊。
老人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微微皱起眉头。路已到尽头，与对面突出山崖的平台有十多丈的距离。平台上的小木屋正冒着袅袅青烟。
空间一阵扭曲，一个身影逐渐浮现。男人站在平台边缘，看着对面的老人，也同样皱起了眉。
“老爷子，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吧，怎么今天来找我？”男人一身布衣，银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身形消瘦。
一道红光从男人的手中甩出，射向岩壁上一块不起眼的凸起。齿轮转动的声音骤然响起，山路尽头和平台之间的山壁上缓缓伸出数十道石柱，形成了一条阶梯。
“不愧是伯爵大人的儿子，阿鲁卡多少爷的机关术已经入门了。”老人拾级而上，很快踏上了平台坚实的地面，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男人没有请老人进屋的意思，就这么沉默着等待老人的回答。
“我不得不来。德拉库拉大人的心魔已经渐渐无法抑制了。以前，他每年只发动一次黑暗召唤术，毁灭一座城市后就会沉睡一年恢复魔力。心魔却因为杀戮越来越强大。最近两年，他已经发动了四次黑暗召唤，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老人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你想让我阻止他？”男人听出了老人的来意，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从小就听过一句谚语：血族只有血族才能战胜。虽然男人不是纯血血族，却很意外的拥有着更强大的力量。他自己知道，老爷子也知道。
“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办到……三个月前，我劫持了吸血鬼猎人家族唯一的后裔，里希特· 贝尔蒙特的爱人，引他去恶魔城向大人挑战。本来他在恶魔城里一路势如破竹，可却在进入时钟塔前，被伯爵大人的心腹，黑暗神宫沙夫特用计剥夺了神智并被控制，功亏一篑。”老人很是懊恼。
“老爷子，你还是这么卑鄙。想不到，里希特还是去了。贝尔蒙特家族最辉煌的时候几乎将我们血族屠杀殆尽，却在百年前被教廷判为异端，从此隐姓埋名，还真是讽刺……一年前他来找我，我们战了一场，贝尔蒙特的血脉力量衰退得很严重，他不是我的对手。”男人只是平静的叙述事实，语气中没有一丝嘲笑。
“少爷，无论如何，这次你不能再逃避了。如果德拉库拉大人完全丧失理智，自由契约就会失效，黑暗生物无法跨出恶魔城一百公里范围的限制将解除，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想，莉莎小姐绝不愿见到人类被灭族。”老人将一个包裹放在男人身前，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良久，男人提起身旁的包裹，转身向小木屋走去。
“这些装备我是不会付钱的。”
“给你记账，我在恶魔城的图书馆里等你。”老人也转身向山道走去，脚步略显轻快了一些。
| 五 转化 |
小木屋里，烛火摇曳。红发女人将视线从窗外的圆月移回了屋内，靠在墙上的身影正在低头沉思。
“你爱他，也恨他。”女人犹豫了很久还是轻声说道。
“他是你父亲，却在你和莉莎阿姨最绝望的时候没能赶回来保护你们。你想帮他，又想阻止他。你憎恨人类，但本性的善良又让你对无辜死去的人抱有愧疚。这么多年，其实你过得一点都不好，这枷锁太沉重，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女人起身，走到男人的身前，轻轻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怀里。
“可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帮助愚蠢的人类。他们烧死了我母亲，还有千千万万无辜的女人。女巫……真是可笑的理由。母亲为了拯救被瘟疫折磨的人们，只身去恶魔城找老爷子学医术，她救了无数的人，却在最后时刻没人替她说一句话……”男人原本冰冷的声音中已经有了一丝温度。
“你知道莉莎阿姨在烈焰中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女人抬头望着那张俊美坚毅的脸，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男人摇了摇头。如果他在，肯定也会被一起烧死，那时的他还太弱小。
“莉莎阿姨拼尽全力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是：求你，不要报复人类！”女人已经泣不成声。
男人沉默许久，缓缓抱住女人。
“谢谢你告诉我。最后一个逃避的理由也不存在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
“你怕你远去之后，我也遭到莉莎阿姨的命运？”
“我从不低估人类的邪恶和愚蠢。”
“但你也承认了人类的善良和智慧不是吗……转化我吧，这样我就有自保的能力。”女人温柔而坚决。
“代价可是自由……”男人的声音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一丝颤抖。
“谁能真的自由，心是自由的，人就自由”女人掂起脚，将雪白的脖颈凑到了男人的唇边。
“我的自由，就是你的自由”男人不再犹豫，尖利的獠牙从嘴角慢慢伸出。
| 六 血月 |
巨大厚重的漆黑木门足有十数米高，门上精美的铁艺雕花依旧如新。
男人踏上了门前最后一级台阶。一身华丽的黑色宫廷夜礼服，血红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手中长剑反射月光，与银色长发交相辉映。
他身后是一条由尸骨铺就的通道。残肢断臂，枯骨断刃。梦魇马倒在地上作最后的挣扎，死灵骑士碎成了满地燃烧的骨头渣子。大恶魔被火焰长枪牢牢钉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男人站在大门前，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他很清楚，外围的都是最弱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父亲，其实最痛苦的是你吧……让我帮你解脱……让母亲安息。”男人盯着大门喃喃自语。
巨大的钢铁摩擦声，伴随着齿轮的咬合声。大门缓缓打开。与此同时，天空原本皎洁的圆月开始逐渐转成红色。
大门开启的刹那，一柄巨大的死神镰刀当空挥来。
血月之下，一道残影带着无悔的气势，向着死神镰刀迎了上去……
（全文完）
PS：为《恶魔城月下夜想曲》写的序章，仅以此文纪念这部伟大的游戏作品。
2017.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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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风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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