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

面前的这具女尸安详地闭着眼，双手被摆成交叠在胸前的姿势，身上穿着华美的寿衣。

我端详着这个死人，年近四十皮肤保养得还不错，衣着华丽，想来应该是个豪门贵妇吧。我努力地想象着她生前的身份、地位和交际圈子，然后拿起画笔，开始为她上妆。

如你所见，我是一名入殓师。

为死人化妆和为活人化妆一样，都讲究美感。活人化妆是为了好看，死人化妆是为了让他们在死后保持着生前的体面和尊严。所以，我常常会仔细地端详尸体，揣测他们生前的身份和地位，为他们配上合适的妆容。

我用我的方式表达着对每一位死者的尊重。

当初选择了这个职业，就已经预见了它难以被世俗理解的可能性。但任何事情都要有人去做，存在即合理，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上班的地点在城郊的殡仪馆，离我住的地方有些远。但好在上班时间自由，下午4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对于一个喜欢睡懒觉的宅男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哦对了！我还有个副业，兼职做纹身师。一开始是因为本职工作工资微薄，所以想赚点外快，后来发现一些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为了让自己显得有个性一点，经常会跑来让我在胳膊上纹朵花，或是后腰上纹一串英文之类的。

纹就纹呗，不光赚了钱，纹完之后看对眼的还能打一炮，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我从不缺炮友。

下午来了个太妹打扮的女孩，说要给她胸前纹朵玫瑰花。纹的时候，她的大胸有意无意地蹭过我的手，意图十分明显。但我最近精神很差，白天总是呵欠连连，精虫暂时没有上脑，加上这女孩身上喷的香水太过刺鼻，我也就勉强当一回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了。

送走了主顾，我收拾一下吃点东西，就准备去上班了。最近殡仪馆工作很忙，听同事说出了一个连环杀人犯，作案手法是迷晕被害人，然后把头锯下来，而且专挑女性下手，弄得人心惶惶。

“第4个了。”我叹了口气，揭开白布，一张苍白的年轻女人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这女孩子大概20岁吧，看起来像个大学生，要不就是刚工作的上班族。她的头和身体被法医拼在了一起，仍然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拿起笔开始为她上妆，她长得不算十分漂亮，但五官很立体，属于耐看型。她的眉骨和鼻梁很高，我帮她打上了深深的鼻影，上了腮红的脸看起来红润健康，给人一种她只是睡着了的错觉。

下了班，我去步行街那边买了晚饭就往家里走，想着最近精神不好，又去药店买了些药物。

忘了说，我本人是个梦游症患者。上大学的时候就经常会半夜离开宿舍跑到外面去，第二天在床上醒过来发现自己一身土，前一晚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听舍友说，他们经常半夜的时候看到我拉门锁出去，一开始以为我是去厕所，叫我也没反应，后来才发现不对劲。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有梦游的习惯。我去看过医生，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给我开了一些辅助睡眠的药，告诉我平日里不要太紧张，也不要太劳累。医生说没事，我也没太放在心上。平时注意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梦游过，可能是这段日子不太平，工作太累了，所以最近我又开始梦游了。

回到家，发现旁边的房子开着门，屋里有动静，我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原来是来了新的住户。

旁边的房子已经空闲半年了，我本来还想把它租过来当做工作室，奈何房租没谈拢，也就作罢了。

房子主人听到外面有动静，走了出来，是个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件条纹的圆领T恤和一条浅米色的家居裤，马尾高高梳起，额头一层薄汗，应该是在做大扫除。

“你好，我是隔壁的邻居，你叫我阿盛就行了。”我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目光锁定着她圆圆的鹅蛋脸。

“你好，我是刚搬来的邻居，我叫小美。”

我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她，不算漂亮，只能说是标致，但给人一种很单纯的感觉，是我喜欢的类型。

“不好意思，我在做大扫除，可能不方便请你进来。”她看我站在门口不走，以为我想进去做客。

“没关系，我就住你隔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这妞我泡定了！接下来的几天，我故意制造各种机会接近她，向她示好。聊天中得知，她在一家公司做文员工作，因为之前租的房子被房东收回了，所以就搬来了这里。她总是很温柔地说话，笑起来也很好看，像纯洁的百合花。

前天我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搬一个很大的木头箱子。那箱子看起来很有份量，她又比较瘦弱，搬得很吃力，我赶紧过去帮忙。

她把长发挽到耳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烦你了。”我抱起箱子，边走边说：“没事，都是邻居，客气什么！”

“这箱子里装了什么，这么重？”这箱子确实重，我这样的大男人抱着都觉得吃力，更别提她一个小姑娘了。

“是以前房子主人遗留的一些东西，我又用不到，就都扔掉了。”

“原来如此，那我帮你搬下去吧。”

“不用不用，你帮我搬到电梯里就行了，我联系了垃圾站，他们一会儿会过来拿走。”

“那好吧。”我把东西搬到电梯里，按了按钮。她朝我笑着：“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挥挥手表示这没什么，心里却在窃喜，终于关系拉近了一步。

说实话，小美长得并不漂亮，但她身上自带温柔单纯的气质，能够满足男人的虚荣心，让男人特别有保护的欲望。

所以，我在追求她。

下午上班的时候，殡仪馆一片骚动，原来又有人被杀害了。这次是一名中年妇女，死因和之前几个人一样。

已经有5个人遇害了。我看着面前的尸体，心中觉得既愤怒又恐惧。愤怒的是杀人凶手始终逍遥法外，警察抓不到他，就会有更多无辜的女人被杀害。而让我感到恐惧的是，这样一个残酷血腥的人，可能就生活在我们的身边。这个城市不大，但一个杀人狂若存心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抓住。

而我能做的，也只是为死去的人画上精致的一张脸，不让他们以太狼狈的样子离开这个世界。至于追查线索，缉拿真凶，那是警察和法医的工作。

晚上，我开了一罐啤酒，坐在沙发里慢慢喝着。最近压力很大，难得有时间放松一下，我的梦游症越来越严重了，这两天起床之后，总会发现衣服沾上了各种各样的污渍，有时候是机油，有时候是泥水，虽然人没有受伤，但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我决定等忙过了这一阵子，去医院好好治疗一下。

隔壁还没有动静，小美总是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要是半夜回来，会不会撞到梦游中的我？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可能是酒精起了作用，几个月来，我难得睡了个好觉。

早上听到隔壁门响，我打开门看了一眼，小美一脸疲倦地正准备开门，看到我，勉强打起精神来，和我打了个招呼。

“小美，你看起来很累，昨晚你没回来？”

“是啊，昨天在公司加班加到很晚，索性就睡在公司里了。”我看她呵欠连连，就让她赶紧回家休息。刚准备关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她说：“小美，你最近出门要注意安全。”

她不明就里地看着我，我又解释道：“最近出了好几起单身女性遇害的案件，被杀害的女孩子都被割下了头，凶手到现在都没找到。”

她的表情有些恐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抓住这个机会，赶忙说：“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你要是下班太晚的话，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下午的时候，小太妹又来了。上次在右胸纹了朵玫瑰她嫌不够，这次又要在左胸上加一朵玫瑰。

她又是抛媚眼，又是猛摇大胸，闹得我心神不宁。的确是好久没约了，今天要不犒赏自己一下？

看看她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我也就不装什么绅士了，扑上去狼吻一阵，刚准备把她那件布料很少的上衣脱下来的时候，眼角余光一扫，发现小美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我和小太妹都愣住了一秒，然后听她不满地喊着：“这人谁啊，这么没有眼力价，没看到人家在干什么吗。”

我赶紧跑到门口挡住她，准备和她解释，张了嘴又不知道怎么说，两个人尴尬地站着。

还是小美先开口：“前几天你借我的书我看完了，还给你。”我接过书，还是一阵尴尬，小美犹豫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然后转身走了。

我想追上去，但又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回过头来，小太妹还躺在沙发上等着我：“还做不做阿，人家等好久了。”我心烦意乱，哪儿还有心思再做下去：“不做了不做了，你先走吧！”“哼！”小太妹穿上衣服，生气地离开了。

小美肯定生气了，到嘴的鸭子飞了。我心想，得做些什么来弥补一下自己的形象。

我准备等小美回来，就向她表白，再把那天的事解释成一场误会，皆大欢喜。但一连三天我都没有看见小美，也许是公司事情忙，她又留在办公室加班了。

第四天的中午，我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又酸又疼，好像和别人打过架一样。我心里知道，自己准是又梦游了！果不其然，衣服上又沾上了污渍，还有一块暗红色的像血一样已经干了的痕迹。

我吓了一跳，检查身上并没有伤口，努力回想夜里发生的事情，发现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难道我和别人打架了？这一小块暗红色的污渍是哪里来的？但来不及多想，上班要迟到了，我赶快换了衣服冲出了家门。

到了单位，就被同事拉到了工作间，开始工作。同事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这已经是第6个了。”“啊？”难道又有人遇害了？

我慢慢地揭开了面前的白布，一张熟悉的面孔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胸前前不久刚纹的玫瑰花还有些红肿，脖子上凹凸不平的切口还连带着一些碎肉，浓重的妆容已经清理掉了，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三天前，自己差点上了她，三天后，她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我面前。怎么会这么巧？

同事看我迟迟不工作，推了我一把，问我是不是吓着了。我勉强定了定神，拿起了笔，心不在焉地完成了工作。

下了班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细细地回想，自己亲眼看到自己认识的人以那种方式惨死，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更让人担心的是，小太妹的纹身是前不久刚纹的，警察们抽丝剥茧就会查到自己这里，如果警察知道了自己差点和她发生关系，说不定会怀疑我有杀人动机。

啊，还有那件带血的睡衣，说不清楚那上面的血迹是哪里来的，也会被警察怀疑！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杀人案，梦游，衣服上不属于自己的血迹...等等！我突然有了一个很恐怖的想法。

难道自己就是那个杀人狂？在梦游的时候出去杀人，第二天醒过来忘记了一切，再若无其事地为死者化妆。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越想越觉得恐惧。恐惧的不是别人，恐惧的是我自己。

我不愿意相信自己是一个凶残的杀人魔鬼，但这样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我痛苦地抱着头想了很久，决定明天带着那件沾了血的衣服先去自首再说！

“叮咚——”门铃响了，我抹了把脸，跑去开门。是消失了三天的小美！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门外，有些害羞地对我说：“阿盛，我做了一桌菜，想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还有上次打扰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虽然我现在心乱如麻，但面对小美的邀请，我还是没有办法拒绝。我跟着她来到她家，这是我第一次进到她家里做客。

小美果然做了一大桌菜，她招呼我坐下，为我夹菜倒酒，对我既温柔又体贴。我突然很想哭，本来说好再见到她要对她表白，但我现在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杀人犯，不想耽误她，又觉得心中忐忑不安，就把表白的话混在酒里，一杯一杯喝进肚子。

喝得有些醉了，朦朦胧胧看着眼前的小美，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温柔地朝着我笑。我醉得更厉害了，身体无力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我看着小美去而又返，手里多了一把电锯，在我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听到小美微笑着在我耳边说：“谁让你都看见了呢。”

现在，我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了。